萧奕白本来没怎么关心中原的事,听弟弟这么说了才有些疑惑的回忆了一番当时的场面,认真回道:“清江郡不大,几个乡镇加起来人口也才一万左右,这半年瘟疫肆虐,当地的官员也曾找过几批大夫前去救援,但始终查不出病因,时间久了人人自危,干脆就封了城让他们自生自灭去了,这次要不是昆仑山的弟子出手相助,恐怕真要弹尽粮绝了。”
萧千夜略一思忖,摇头:“中原地域辽阔,表面看着是国泰民安,但朝廷内部党派之争极其严重,沿海那地方天高皇帝远,若是地方官员再有意隐瞒,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总之天澈说先送些急需的药材和粮食过去,对了,你是不是有个叫凌波的师弟?这次就是他留在那里帮忙,那小伙子好像看上了新入门的小师妹,着急想在人家面前好好表现呢,哎,别人是有了心上人干活都热情多了,某些人正好相反,官职不想要了,俸禄不想要了,这么年纪轻轻满脑子都在想退休养老算了。”萧奕白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笑呵呵的伸了个懒腰,这句话说的阴阳怪气,让萧千夜僵硬的转过脸看,又见他使了个眼色催促,“弟妹估计都要跑到秦楼门口了吧,你就在这傻坐着?”
说着萧奕白就打了个哈欠走回房间,萧千夜这才起身往外城秦楼赶去,刚到大堂就看到天澈和云潇坐在窗边,这几天回家看望明戚夫人的叶卓凡也正好撞在一起,三人像久别重逢的好友开开心心的说着话,一时间竟然有种梦回昆仑之巅的错觉,他在门边呆呆站了几秒才被眼尖的白小茶瞄见一把拽了过去,这丫头显然是早就想找借口凑过来了,这会死死拽着他顺势就坐到了一桌,小心的瞥了一眼叶卓凡,微微红了脸。
云潇想起刚才大哥说的话,轻咳一声暗暗把她往叶卓凡身边挤了挤,白小茶有些害羞的按住云潇,两个女人一句话不说一直默契的使着眼色,顿时气氛就有几分微妙,萧千夜笑而不语的挪开目光,忽然感觉脚下被人踹了一脚,抬头看见云潇眼珠转的飞快,他只能尴尬的给自己倒了杯水,没话找话的道:“卓凡,你的事情大哥都跟我提过了,明戚夫人确实要有个人照顾,你年纪也不小了,就没有什么其它打算?”
叶卓凡像撞鬼一样看着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贯对别人私事只字不谈的萧千夜怎么好端端的说起这些,云潇也连忙跟着起哄,天澈看看一唱一和的两人,又看看一脸蒙圈的叶卓凡和已经涨红了脸的白小茶,顿时心中就明白了大半,不等他慢条斯理的再倒一杯茶准备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时候,云潇抓着他的手腕用力晃了晃,不嫌事大的补充道:“师兄,你也是。”
天澈一口水差点全吐出来,云潇意犹未尽的转向萧千夜,继续说道:“还有你大哥!”
这个话题比豺狼虎豹更让人头皮发麻,三个男人面面相觑,一桌子鸦雀无声谁也不敢说话打破僵局,云潇奇怪的盯着三人,就在她准备一鼓作气趁热打铁的时候,花魁秦姿忽然从背后绕了过来乐呵呵的按住了她的手腕,一边给三人解围,一边将两个女人全部拉起来往楼上走,眨着眼睛神秘兮兮的道:“别和他们这群木头脑袋对牛弹琴了,今天阿莹也在呢,快跟我上楼,我们姐妹几个好好聚一聚。”
云潇虽然有些不甘心,听见阿莹的名字还是开开心心就走了,三个男人同时松了口气,相互对望了一眼哑然失笑,叶卓凡以茶代酒敬了一杯给萧千夜,挖苦:“你这是有了老婆就忘了兄弟,怎么能帮着阿潇来套我们的话呢?”
萧千夜被他逗笑,连忙摆手解释:“她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是敢帮你们说话,直接一脚就踹过来了。”
叶卓凡翻了个白眼,指了指三楼,阴阳怪气的嘲讽:“她又不是没踹过你,上次在小秦楼她不也当着大家伙的面一脚把你从三楼踢下来了吗?这么久了还没习惯呢?”
萧千夜尴尬的喝着茶,叶卓凡故意拉长语调叹气:“你以前不这样啊,这么多年的集训、演习还有巡逻任务,你对我们要求严厉苛刻,怎么一转眼娶了媳妇,直接变成妻管严了?太可怕了,你这是以身作则明摆着告诉我们还是单身好,单身自在呀。”
“行了,少挖苦我。”萧千夜一边笑着,一边还是关心的问道,“别开玩笑,那小丫头喜欢你,你不会一点看不出来吧?”
“大哥,她们胡闹就算了,你清醒点,那丫头没成年呀。”叶卓凡捏着桌上的糕点就塞进了他嘴里,认真回答,“白茶族百岁成年,等她成年了我都该入土了,到时候怎么办?让她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守着一个垂垂老矣的我?我知道小茶不在意这些,但总归不好的,我不想耽误她,我不像你们啊,你们这几年一点变化都没有,我可是真的能感觉身体大不如前了。”
萧千夜微微一怔,忽然从茶水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这才意识到距离北岸城海啸已经整整过去了八年,如果不是在终焉之境汲取了浩瀚的力量,现在的他也早就过了而立之年。
很多在他这里一成不变的东西,会平静无澜的改变普通人的生活,比如年龄,比如容颜。
“那你就好好跟人家说清楚,长痛不如短痛。”天澈似乎看出了他的失神,主动接话解围,“别一直装傻,耽误人家小姑娘。”
三人同时沉默,然后又同时拍案大笑了起来,叶卓凡站起来给天澈倒了一杯茶,有无限的怀念油然而起,忍不住感慨叹道:“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模一样,你负责板着脸训话,他负责顺着阿潇胡闹,难怪你能当掌门,他就只能被阿潇收拾的服服帖帖,来来来,我们也好久没聚一聚了,军令不许喝酒,我以茶代酒敬你们两个。”
天澈的心情也是难得的舒坦,调侃:“毕竟长兄如父嘛……哎呀,他还追杀过我,这算不算逆子了?”
“师兄!”萧千夜连忙打断他的话,天澈慢悠悠的抿着茶,瞄了他一眼补充,“这时候知道喊师兄了?对了,你们从敦煌救回来的那几个人到底还管不管了?怎么好人全让你们当了,到头来我辛辛苦苦教人剑术、法术,人家说起从前的事情第一个感谢的还是你俩,自己带回来的人自己教,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昆仑?”
“师兄,你饶了我吧。”萧千夜笑嘻嘻的摆手,撇的一干二净,“我哪里会教徒弟,这辈子就被迫教了一个,学的怎么样……你们都看到了。”
叶卓凡歪着头,恍然大悟:“你们该不会在说阿潇吧?她武功还可以啊,好多男人都比不上呢!”
“那是她天生的神力强,单论剑术真的是一塌糊涂。”两人异口同声的纠正,叶卓凡咧咧嘴,偷笑,“是你们的要求太高了吧?”
天澈若有所思的望着楼上的某个房间,啧啧舌:“也不奇怪,她的心思本来就不在练武上,满脑子都想黏着你呢,而且她当时的身体情况又太过特殊,师父师叔其实都不想她学的太深入,怕她真气混乱引起火焰失控误伤自己。”
萧千夜愣了愣,神情变得有些奇怪:“师兄,你终于不装了?全昆仑山就你夸她夸的最离谱了,连她自己编的那蹩脚的飞天舞,也只有你夸的下去。”
“咳咳。”天澈这才好笑的打断他,心虚的嘀咕,“可别让阿潇听见,不然她一脚踹三个,今晚上我们谁也别想安心吃饭了。”
三人相视一笑,叶卓凡又喊了几道菜肴过来,难得小聚一堂,他也不想谈论公务,一直等到快半夜散席之后,天澈迷迷糊糊的和他们作别,叶卓凡暗暗拉了拉萧千夜的袖子,小声说道:“少阁主,借一步说话。”
称呼一变,萧千夜的脸色顿时就凝重了几分,不动声色的跟着他来到二楼的包厢里。
:说客
叶卓凡关好门窗,一回头看见他神色凝重的模样,连忙摆摆手:“别担心,找你说点私事,这段时间虽然你不在,但是各部照常巡逻执勤,四大境也没什么大事,而且马上年关将至,今年的收成还可以,镜阁还准备好好办一次年宴呢!你呀别总是皱着眉头了,嘴上说着官职不想要了,心里还是像个老妈子一样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才肯放心啊?”
“私事就不要乱喊,本来都有些困了,被你喊得人都清醒了。”萧千夜埋怨了一句,拉着一张椅子坐下,叶卓凡咯咯笑着,调侃,“我喊你‘少阁主’都喊了十几年了,突然不习惯了?”
萧千夜笑了笑,叶卓凡还是颇为认真的看着他,直言不讳的道,“也不能完全算是私事,上个月海军把那只关押在未祭川的巨鳌放了,我看它优哉游哉的往碧落海深处游过去,一时好奇就一路暗中跟着,这才发现风雨会的船只停在海面上,那地方是海军巡逻的必经之路,不可能堂而皇之的停泊不被发现的,肯定是什么人打了招呼吧?”
萧千夜揉着眉头,自言自语的训道:“知道是风雨会的船你还跟过去,那上面可是辛摩的人,你不怕遇到危险?”
“就是知道那是风雨会的人我才跟过去的好不好?”叶卓凡毫不犹豫的反驳,正色接话,“当时我就猜是不是你和海军打了招呼,后来我发现巨鳌也停在那艘船的旁边,看着像是在准备什么事情,你老实告诉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卓凡,这件事和军阁没关系,你就当没看见好了。”萧千夜并没有回答,好心提醒,“确实是我让海军把巨鳌放了,也是我让重岚在碧落海上暂且等候,飞垣上的两只巨鳌已经不成威胁,但是海外还有很多很多危险的势力,这张网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如今我好不容易抓到一点苗头有机会能将其一网打尽,自然不能继续放任黑市无限膨胀,以免一发不可收拾。”
“千夜。”叶卓凡在他对面坐下,按着他一直揉搓额头的手强行拽开,萧千夜微微一惊,总感觉今天的好友有几分奇怪,“千夜,我就是知道这件事和军阁没关系才特意来问你的。”
“有什么问题吗?”萧千夜一时不解脱口追问,叶卓凡叹了口气,反倒是极为烦躁的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千夜,你不觉得自己身上的负担太多太多了吗?坦白说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看见你精神恍惚了,你的身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萧千夜看着他,那双眼睛也在炽热真诚的看着自己,叶卓凡认真的说道:“我们不仅仅是同僚、是战友,还是自幼相识的好友,你还没有当上少阁主的时候,我们就在昆仑山一起练过剑,你还指点过我呢,现在既然你连阁主的位置都不想要了,为什么不带着阿潇到处走走玩玩,为什么还要让自己陷入未知的危险中呢?我很担心你啊。”
他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曾经的他只想将自己的国家从毁灭的阴影里挣脱出来,如今的他却越来越多的牵扯进更为凶险的势力。
“千夜,真的一定要去冒险吗?”叶卓凡抓着他的手腕一点点用力,“我很怀念曾经并肩作战的生活,我其实一点也不想别人来坐这个阁主,真的不能回到从前了吗?”
萧千夜的眼眸终于微微一沉,他是在片刻的无动于衷之后忽然抽回了手,苦笑:“卓凡,谁让你来和我说这些话的?”
叶卓凡张了张口,好像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萧千夜看着他,只是微笑着继续说道:“当初我和某个人提起龙血珠、天工坊、十绝谷和山海集这些完全不属于军阁管筹范围内的事情时,他曾经语重心长的提醒我,说你是军阁之主,于是我回答他有合适的人选可以推荐,毕竟四大境的巡逻不能松懈,我也不能一直不务正业,他沉默了很久,让稍后再说。”
这个“他”两人都未言明,但两人心中都清清楚楚指的是什么人,萧千夜摆摆手,叹道:“我知道他想把我绑在飞垣的真正原因,飞垣是第一个击败上天界的流岛,这种史无前例的壮举势必会吸引无数有心之人趋之若鹜的聚集过来,百废俱兴的国家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他需要我……不,他真正需要的人是帝仲,只要这个名字还留在飞垣,就没有人胆敢轻易冒犯。”
叶卓凡静静的听着,喉间一片干涸,萧千夜仿佛看出了他的情绪起伏,反倒淡然的给他倒了一杯水递上:“他还担心我牵扯的势力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同样会给飞垣带来未知的风险,他是皇帝,他坐在这个位置上自然会有各种各样的顾虑,我能理解他的难处,但有些事情我不能放任不管,这些事情确实和飞垣没有多少牵连,但背后涉及的东西,对阿潇都是致命的危险。”
叶卓凡的心咯噔一跳,看着对方用手指沾着水渍飞速在桌上写字,又一一指着解释起来:“龙血珠你应该清楚了,这玩意对普通人是补品,对阿潇来说是剧毒,天工坊手握各种沾染着上天界神力的法器,而这份力量不偏不倚又正好能克制她,十绝谷那颗人参原株,是数万年前遗落的火种所致,还有山海集,且不提那里面毒 品泛滥成灾,黑市里关于她的事情被添油加醋传的沸沸扬扬,这种污垢横流的脏地方,我真是恨不得一个不留全部铲除!”
他倏然顿住,似乎是极力克制了一下险些爆发的情绪,最后还是精神微微恍惚揉着额头静坐了好久才继续说道:“卓凡,我已经为了自己的国家做的足够多了,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我只想多为她做一些事情,若是将来我再也醒不过来,也希望这世上能伤害她的东西能少一点,再少一点。”
“千夜……”叶卓凡低声轻语,有几分哽咽——上次面圣之后,天尊帝确实直言不讳的和他说了一些话,希望他这个和萧千夜自幼相识,并且在昆仑山有过不错交情的朋友能帮忙挽留,作为青鸟军团的将领,作为皇亲国戚之一,他理所当然的答应下来,他一直觉得这些东西表面看和飞垣没有太大的关系,但伴随着越来越开放的贸易往来,会有越来越多的文化融入,若是能将潜在的危险及时杜绝倒也是一件好事,所以萧千夜此举一定还是为了飞垣,他还是那个心系家国的少阁主,直到他刚才主动提起,竟然每一件都只是事关云潇,根本半个字也没提飞垣?
见他神色黯淡,还是萧千夜主动站起来拍了拍叶卓凡的肩膀,一笑而过将凝重的气氛悄然化解:“行了,你们的意思我都清楚,别为难,一会回家我跟大哥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