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龙微微一动,生铁摩擦发出极其刺耳的声响:“这条囚龙锁是别云间的宗主亲手锻造,我也不知道他到底用的什么材料,他抽干了我的血液制成龙血珠自己服用,可我并未死去,只能感觉到全身的每一处、从皮到骨甚至心脏都被牢牢的锁住,而额头的咒印则是历代苍天部统领所为,公子虽然帮我解开了法术,但这条锁链……怕是要陪伴我直到死亡了。”
云潇皱起眉,她的指尖落在锁链上,竟然隐隐有种心惊肉跳的不安感——这东西,似乎是活的?
苍龙叹了口气,想起三百年前困住自己的那个模糊的身影,担忧的提醒:“别云间名义上是山海集的护卫组织,实则和巨鳌之主是合作并非上下级关系,他们牵扯了很多黑市的交易,手下有不少能人异士。”
萧千夜一直都没有说话,因为他感觉自己只要一开口,内力一涣散就很难继续保持清醒,苍龙对他们微微颔首:“抱歉,若非我阻拦,以公子的能力应该不会让他们成功逃走……”
“你又不是自愿的。”云潇拍了拍苍龙的脑袋,转向萧千夜问道,“你在白三娘那里发生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冲出去和别人打起来了?”
“你知道他是谁吗?”萧千夜转过来看着她,眼神阴霾的让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小声道,“太远了,我没有看清……”
萧千夜再一次抬手用力按住额心,他的手臂已经覆上了一层尖锐的鳞片,解朝秀的脸在他的眼底挥之不去的摇曳起来,带着噩梦般的色泽几乎将他的双眸染的通红,越是理智无法清醒,他的情绪就越加烦躁难耐,咬牙怒道:“来螺洲湾之前我就告诉过你,这里鱼龙混杂不要轻信别人,你为什么要去救他……就算你以为他是个女人,那也是个仙人跳自作自受的女人,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去救他!”
“女人……她、他是个男人?”云潇的心“咯噔”一下倒吸了一口冷气,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被一把抓住了手腕,凶兽姿态的五指顿时就将她的皮肤划破,云潇忍着痛没有出声,萧千夜踉跄的退了一步,呼吸愈渐急促,“到底要说多少次你才能明白,不要离开我的身边,不要一个人去冒险,不要……”
“千夜……你怎么了?”云潇想扶住摇摇晃晃的人,他的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痛苦的往后仰倒,但是她一靠近,身上隐隐的火焰气息就刺激的他更难受,萧千夜按着胸口努力稳住平衡,不得不推开她远离了几步,苍龙察觉到反常,低道,“公子似乎是被什么药物影响了神志,解朝秀此人我略有耳闻,他所用的东西很多都是世间罕见的奇物,眼下公子力战多时体力应该要到极限了,必须得找个安静的地方让他休息才行,以免药效发作危及生命。”
云潇呆呆站着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只以为是自己惹得他生气才会被推开,心中有点委屈又有点惭愧,苍龙低呼一声再次掠上高空,这是雨蛟一族,吐息之间很快就将冲入城市的海水全部倒灌回大海,暴躁的海兽也被震慑纷纷退去。
瞳孔中的色彩是忽然消失的,在整个人跌入冰冷海水的前一刻,萧千夜感觉自己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的抱住,耳边嘈杂的声音也同时消失,本来还血腥味四溢的海风变得清爽起来,拂过燥热的身体,一片安宁。
再苏醒已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木楞的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上木质的花纹一圈又一圈,感觉自己的脑子也在慢悠悠的不停旋转,他躺在一张干净的床榻上,房间里还点着让人舒适的香薰,一时间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萧千夜本能的握了握僵硬的五指,又听见一声淡淡的叹息声在耳边响起:“公子醒了?可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萧千夜转过脸,发现照顾自己的人竟然是鬼市的辛十娘,她坐在凳子上用一个小勺子搅拌着汤药,对他笑了笑:“怎么,看见我很意外吗?”
“她呢?”萧千夜扶着床边坐起来,药效退去之后他整个人都有几分酥软,只说了一句话胸肺又开始微微气喘,辛十娘继续搅拌着汤药,面不改色的道,“她不是被你赶出去的吗?”
萧千夜一愣,昏迷时候发生的事情他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辛十娘端着药碗递给他,轻声说道:“人家把你从海上背到安全的地方,你不仅一点不领情,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她推开,我知道你生气,可你当时那副比半兽人还要狰狞的模样除了她没人敢靠近,得亏得是云姑娘脾气好,被你推出来几次身上蹭的全是伤,还要坚持给你喂药,换成我才懒得管你,爱喝不喝。”
“我……”萧千夜按着胸口,回忆着那种呼之欲来的冲动,嘴唇微微动了动,“我不是因为生气才推开她的。”
辛十娘没听见他的自言自语,只当是小两口在闹别扭,掩嘴偷笑着劝道:“不过生气归生气,公子也别对她太凶了,当年要是有人能像她一样帮我一把,兴许我也不会沦落黑市了。”
萧千夜漫不经心的喝完药,问道:“现在螺洲湾什么情况?”
“托你的服,龙武 卫造反了。”辛十娘淡定的接话,一会才反应过来他其实根本就不了解鼎岛的局势,连忙又解释道,“龙武 卫就是鼎岛皇家的御用军队,这百年来名义上是隶属皇室所有,其实真正的掌权者是龙傅,这次龙傅意外身亡,没两天龙少爷也旧病复发跟着一起死了,苍天部撤离之后城里就只剩下龙武 卫,我原本还在担心这么大规模的军队又不知道会落到哪些人手里,结果那位傀儡皇帝竟然已经在暗中谋划了多年,正好借此机会造反了。”
辛十娘乐呵呵的笑着,忽然神色一敛认真想了想自己刚才说的话,自言自语的道:“咦……这么说好像不太合适,虽然是傀儡皇帝,但他毕竟是名义上的君主,夺回军权天经地义,所以不能算造反,应该算是……诛杀叛臣贼子?”
萧千夜揉了揉额头,对别国的内政提不起半点兴趣,起身继续最初的话题:“阿潇在哪?”
“小皇帝已经在外等候公子多时了。”辛十娘拦住他,笑的有些古怪,萧千夜皱眉拒绝,“等我干什么?他有本事在龙傅眼皮子底下夺回政权,说不定真有君王之才,好好当他的皇帝吧,也许能名留青史。”
他一边说话一边推门而出,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矫健的身影直接“噗通”一声跪在了他脚边,锦衣华服的少年恭恭敬敬的对他叩首行礼,高呼:“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献殷勤
萧千夜冷眼看着面前无事献殷勤的少年,听见周围传来各种偷笑声,他往左边望去,云潇虽是有些心虚的避开了他的视线,脸上的笑很明显已经憋不住了,在她的身后,胳膊受伤还帮着白纱带的重岚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靠在墙上,不忘冲他使坏的挑了挑眉毛,就连他身后的房间里也同时传来了辛十娘的笑,他若有所思的环视了一圈,确定这个陌生的少年确实是在和自己说话,一口回绝:“谁是你师父?我不收徒,你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
少年无视了他的话,一不抬头二不起身,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主动介绍起来:“师父在上,徒儿姓宋名星河,今年十八,出身济源城,是现任皇帝……”
“停停停。”萧千夜蹙眉打断他的话,“我不关心你姓甚名谁出自哪里,更不在乎你是皇帝是大臣还是平民,我再说一遍,不收徒。”
“师父!”少年终于抬眼和他四目相对,一瞬间就被对方璀璨的金银异瞳惊住,又立刻冷静下来不急不慢的说道,“师父,徒儿八岁那年被龙傅捧上皇位,虽寄人篱下手无实权,但一直卧薪尝胆等待时机,那老贼一介商贾,重金聘请别云间苍天部欺压百姓,还试图以金钱收买龙武 卫为自己所用,可惜恶事做尽落了个断子绝孙的下场,他家代代单传,到了他儿子龙麟这一代又是个病秧子,早些年为保权势他从朝中大臣膝下过继义子,并将那些孩子送到帝都学堂和我一起念书识字,徒儿将计就计,借着十几年同窗的机会暗中谋划策反,终于等到了今天,老贼罪有应得,徒儿也将拿回鼎岛的主权!”
“恭喜你了。”萧千夜毫无情绪的回答,这个孩子的眼睛充满了兴奋,带着苦尽甘来的痛快,用力握紧了拳头,“龙傅的势力太大了,这么多年徒儿一直在等机会,直到这次师父远道而来,不仅帮徒儿赶走了苍天部,还让龙傅被自己的天街巨鳌拖入深海淹死了,徒儿假意哀伤召见幸存的十方会议成员,骗他们要为龙傅举行国丧,还故作懦弱的让他们误以为我想从他们中找人接替龙傅之位,呵呵,那群 奸商欣喜若狂,眼下已经被徒儿一网打尽关了起来。”
“哦?”萧千夜微微一顿,忽然有些好奇的追问,“那群人势力不小,就算被你暗算关起来应该也会有人去救吧?你可不要开心的太早才好。”
“师父放心!”终于听见他的语气和缓下来,少年帝王反倒是感到肩背紧绷更加紧张,“螺洲湾外不远的地方有一处地下囚牢,本来就是龙傅下令修建的,里面的一砖一瓦都牢不可摧,而且那地方直接可以通到远海的海兽聚集地,这么多年螺洲湾失踪的人大多都是从那里被送到了海兽的口中,就算他们的人想救也不可能打破苍天部留下的牢门。”
萧千夜淡淡笑了笑,聪明的人早就在察觉到异常的第一时间就离开了螺洲湾,这群利欲熏心的商人竟然还妄想取代龙傅坐收渔翁之利,他叹了口气,重复刚才的话:“恭喜你了。”
“师父!”少年跪着往前挪了一步,还是不依不饶的不肯改口,“若非这次有师父出手相助,徒儿还不知道要等多少年才能抓住机会推倒龙傅,但是他在鼎岛扎根百年,如今朝中仍有不少他的人在伺机作祟,徒儿恳请师父能留下来,无论是王侯将相,哪怕是国父之位,只要师父开口,徒儿一定全部满足……”
“停——”萧千夜再次打断他的话,虽不知道自己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到底是什么人又和这孩子说了什么东西,但这种上来就死缠烂打的行为属实让他才清醒的脑子又一阵阵的疼起来,“我一堆麻烦事,没有闲工夫收徒弟,你既然已经是鼎岛的皇帝,自然能请到优秀的导师辅佐你,何必对我一个外人行如此大礼?要注意自己的身份,你可是皇帝啊。”
“可你是上天界的人呀!从龙家出显苗头,到如今彻底灭亡已经过去三百年了,上天界是流岛的统治者,一定是知晓了乱臣贼子祸害民生,这才出手相助的吧?”少年敬畏的咽了口沫,萧千夜一顿,第一时间用余光瞥过还在偷笑的云潇,她吓的连连摇头,然后连使眼色示意是身边的重岚说的,重岚干咳一声,回道,“也不全是我说的,你昏过去之后螺洲湾一片混乱,是那条苍龙飞上天空警告了所有人,说上天界已经决意插手鼎岛之事,再有造次绝不饶恕,后来这孩子大老远从帝都济源城赶过来,正好撞见我,反正你也没醒,我就随便和他说了一些你的事情。”
不用猜他都能脑补重岚一定是添油加醋夸大了说辞,萧千夜一手揉着额头准备退回房间眼不见心不烦,少年扑过去直接用身体堵住了门,哪里有半点皇帝的架子,根本就像一个撒泼打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熊孩子,他本来还有点心烦,这会莫名其妙被逗笑,拎着宋星河的后领直接扔给了重岚:“那位可是名震流岛的辛摩族天才少主,你去找他拜师吧。”
“师父!”宋星河又冲了回来,这下直接被门夹住脑袋疼的哇哇大叫,萧千夜无奈的看着只剩一个脑袋钻进了房间的少年,勉为其难的又打开了门,认真说道,“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有很多很多麻烦的事情需要解决,不可能留在鼎岛帮你稳固政权,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魄力已经很难得了,你的那些同窗既然愿意冒险帮你,那都是过命的交情,你要好好珍惜重用,国家不是一个人的,个人之力只能维持一时的稳定,只有上下齐心,方能长治久安。”
少年沉默了半晌,再次跪地叩首:“人各有志,既然师父不愿意,徒儿也不会强求师父留下来,但是、但是另有一事……希望师父能出手相助。”
“哦?”仿佛听出了什么极为隐忍的情绪,萧千夜终于让他进了房间,云潇也赶紧跟了过来,少年帝王紧张的站在一边,直到云潇递给他一杯温水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说道,“实不相瞒,徒儿有一个同胞兄长,很小的时候就被龙傅送走,母后为此郁郁寡欢重病多变,年初的时候太医就曾暗示我母后时日无多,如今她已经神志不清,每日都在念叨着兄长的名字,师父、师父是上天界的人,能不能帮我找到兄长,好让母亲再无遗憾?”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种家长里短,萧千夜虽然心有所动,还是理智的回道:“我与上天界确实有些特殊的关系,但并非上天界的人,他们虽有统治流岛的强大法术,但要想找一个毫无线索的人,就需要以此法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费时费力的去找,坦白说这不是我能做到事情,就算是上天界亲自来,找到你的兄长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我有线索。”宋星河的眼眸里带着某种惊心动魄的仇恨,咬牙,“师父也一定需要这个线索。”
萧千夜无声叹了口气,仿佛明白了这个少年今天出现在这里死缠烂打非要拜师的真正原因。
宋星河似乎察觉到对方的视线变得复杂起来,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眼睛:“十方会议的二爷名叫沈眠岁,是婆门岛的国舅爷,那地方供奉魔佛波旬,并将其捧为国教要求所有人按照规定礼佛拜佛,沈眠岁有权有势,但这么多年痴迷魔佛,据说几度耗尽身家大兴土木到处建造寺庙,为此他不得不和家底丰厚的龙傅做生意,两人称兄道弟,是最近几十年以来十方会议唯二没有变动过席位的人。”
“沈眠岁……”萧千夜重复这个名字,心照不宣的和云潇互换了神色,云潇低道,“之前十娘和我说过螺洲湾的情况,除了解朝秀和苍礼,还有沈眠岁、白璃玖和唐贤三人下落不明,多半也是趁乱逃走了。”
宋星河深吸一口气,为了博取他的帮助换了一种冠冕堂皇的说辞:“传说魔佛有很多精妙的法术,苍礼手上那朵可以同时开启几百条空间通道的金莲也是波旬座莲所化,龙傅代代单传,儿子也是个病秧子,唯一的救星解朝秀又是神出鬼没难觅踪迹,他听闻婆门岛的事情之后就将我兄长送过去学习,可是一晃十几年过去,大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师父,沈眠岁是十方会议中背景最复杂的一位,如果您有意铲除山海集,这个人一定不能留。”
萧千夜冷哼一声,当然能听懂他的言外之意,宋星河不敢抬头,脸颊烧的通红,支支吾吾的又道:“徒儿这几天抄了龙傅的家,找到一些关于山海集很重要的账本,里面牵扯了无数流岛各种强大的势力,重岚少主说过您的目的就是彻底摧毁泛滥成灾的黑市,既然如此,这份账本一定能让您事半功倍。”
:能屈能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