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会继续追杀我?”沈眠岁还是不放心,长宴的眼里是狡黠的光,呵呵笑起,“若是要下狠手,刚才那阵暴雨就能直接摧毁婆门岛了,真让我意外,我以为上天界个个都是冥王那种下手没点轻重,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的疯子呢,原来还是有心慈手软之人嘛。”
沈眠岁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长宴大步走出了蜃楼,摆手:“二爷先休息吧,我出去转转。”
:发迹史
自在天是这座蜃楼的名字,也是取自关于魔佛的波旬的传说,沈眠岁自幼受到父亲的影响,从读书识字起就对魔佛有着近乎疯狂的痴迷,五十年前婆门岛战火纷飞,碌碌无为的昭宗面对各地藩王的逼宫,文武百官阳奉阴违各自为政,早已经在心中暗自揣摩谁才是最后的赢家,为此拉帮结派架空了皇权,走投无路之下,昭宗只能另辟蹊径向当时的首富沈万康求助,希望借住其丰厚的资产东山再起。
沈万康家境优越,很小的时候就多次往返山海集,虽然自己没能被巨鳌青睐成为巨鳌之主,但一张圆滑的嘴,加上八面玲珑的性子,让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拉拢了一大批来自五湖四海的狐朋狗友,流岛独自闭塞,信息流通缓慢,但黑市的任何消息都如龙卷风一般迅捷猛烈,沈万康就是从这里获知了关于魔佛的事宜,深信不疑很快就成为一名忠实的传教士。
山海集给本就富贾一方的沈家带去了更为丰厚的利润,到了沈万康三十岁的那年,沈家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婆门岛的首富,但自古士农工商,商为末端,即便手握数之不尽的财富,沈家的子孙在功名利禄方面始终差强人意,好在昭宗的统治就如败絮般摇摇晃晃,精明的沈万康右右逢源,倒是招揽了不少有权势的人各取所需。
就在他也和所有人一样紧密关注着婆门岛风起云涌的局势变化之时,昭宗竟然主动找上门来希望其能出手相助,这可是沈家祖上从未有过的光辉历史,沈万康受宠若惊,但也明白这个皇位朝不保夕,就在他左右为难之际,一个大胆的想法忽然间涌入脑中——魔佛!六欲顶的魔佛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传说如果其真身能苏醒,那将是能匹敌上天界的存在!
上天界的传闻由来已久,但即使流岛打的兵荒马乱满目疮痍,那些所谓的神明也从未现身过,魔佛不一样,他曾在山海集亲眼见过魔佛的威力!
于是沈万康鬼使神差的答应了昭宗的请求,并在第一时间向六欲顶的魔教总坛求助,很快魔教的左祭司亲临婆门岛,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必须将魔佛波旬奉为唯一正统的宗教,让全境百姓按照教规礼佛拜佛,第二,需要沿着帝都那枝城建造大庙十八座,小庙一百零八座,驻寺的信教僧侣人数不得少于十万人,这种国破家亡的关键时刻,左祭司提起的这两个条件在昭宗眼里简直不值一提,当下点头允诺,双方一拍即合。
在那之后的五年时间里,也不知道左祭司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原本从全境各路率兵攻打那枝城的藩王军一个接一个的土崩瓦解,每攻下一座城池,就会遭到全城百姓的疯狂抵制,失去了民心的叛军犹如釜底抽薪,到了第八年,伴随着最强的一支反王大将无端病死,这场改朝换代的危机终于彻底落下帷幕。
长宴的眼睛微微笑起,回忆着昭宗扬眉吐气重新走上皇座的那一天,年近半百的帝王此生第一次发出洪亮的命令,撤藩剥权,将叛军收编,一部分不服从的人被就地处死,血淋淋的人头直接耀武扬威的悬挂在那枝城门口,无数血色因幡在烈风中飞舞,他身着璀璨的龙袍亲自走出城门,一个国家的帝王单膝跪地恭敬的迎接来自六欲顶魔教的左祭司。
这一幕,或许也深深震撼了帝都百姓的内心,自那以后,波旬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婆门岛的国教,按照约定的那样,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一晃又是五十年过去了,如今的昭宗已经成为太上皇,即将迎来自己的百岁诞辰,而当年的第一功勋沈万康被封为了护国公,御赐了一座堪比皇宫的巨大府邸,他的儿子沈眠岁不仅有着富可敌国的资产,同时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成为了被巨鳌选中的黑市主人,甚至他的女儿慧静皇后病死之后,年仅十六岁的孙女继续入宫,依然稳稳的被册封成为继皇后,沈家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只能靠钱拉拢权势的商贾之家,而是成为手握实权,婆门岛说一不二真正的豪门。
在这个国家欣欣向荣的背后,魔教的势力也在快速膨胀,有了昭宗的承诺和沈家的力挺,婆门岛大至都市,小至村落都建造了供奉魔佛波旬的寺庙和神龛,六欲顶在无声无息的汲取着这座流岛的生命,大佛之影笼罩在群山之巅,俯瞰着脚下渺小的人类,等待着魔渡众生的那一天。
沈眠岁比他的父亲沈万康更加痴迷魔佛,他多次散尽家财为那枝城外的十八座大庙进行翻修维护,一次比一次兴师动众,一次比一次开销巨大,但他仍觉得自己不够虔诚,大概三十年前,沈眠岁认识了鼎岛的龙傅,在此之前虽然也有巨鳌之主参加的十方会议,但由于巨鳌相隔甚远,所以还是如一盘散沙,直到他们联手之后,如今的十方会议才成为钱滚钱的香馍馍。
沈眠岁的野心也比他的父亲沈万康更大,一个婆门岛显然不能满足他传教的决心,这三十年,他借着自己巨鳌之主、十方会议二把手的身份去过很多地方,每到一处都会竭力宣传魔佛,而这次他之所以会在那么危急的关头仍叮嘱自己救走白璃玖,无非也是想借机卖个人情给人家,好继续自己的传教事业吧。
可惜事发突然,他虽然从苍礼手中拿到了两枚开启金莲空间通道的银币,但也来不及在三百多只发疯的巨鳌堆里快速找到白璃玖的那只桃花源,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直接带着吓到瘫软的公主进了沈眠岁的自在天,好在她身边的盲女竟然能绝境逢生逃出一劫,要不然他们带这着个被吓傻的女人,一路上肯定要被吵得脑袋疼。
但太曦列岛确实是一座令六欲顶垂涎欲滴的流岛,这些年他跟在沈眠岁身边也在暗中观察白璃玖,试图能从她的身上下手获取太羲皇朝的信任。
毕竟一座流岛是否强大看的不仅仅是面积和历史,还有隐藏在深处、独一无二的特殊灵力,那才是六欲顶真正想要的东西,无根之人虽能引出这份力量,凝聚成强大的星沉之术,但他们必须身处流岛之上才能利用这份力量,六欲顶不一样,六欲顶能彻底将其据为己有,让最为虔诚的信徒获取大星之力!
可惜白璃玖自从离开太曦列岛之后简直判若两人,平日里除了和男宠寻欢作乐以外,从出生就什么都不缺的公主几乎对其他事情提不起半分兴趣,而即使知道白璃玖是什么样的人,作为教主之下、大祭司之上,最为不为人知的神秘掌教者,他也不想牺牲色相去勾引一位声名狼藉的公主。
想到这里,长宴终于停下脚步若有所思的扫了一圈空荡荡的集市,不同于其它的巨鳌之主一门心思赚钱,沈眠岁的自在天则更多的在宣传魔佛,所有的商铺门面上都用金粉涂抹着六欲顶的图腾,大堂正中心一定有供奉波旬的神龛,就连空气的味道也是和婆门岛如出一辙的焚香味。
从金莲空间出来之后,由于巨鳌受惊,他们原打算在七界山暂时休息,正好太上皇寿辰将近,沈眠岁作为国舅爷理所当然要回去主持大局,万万没想到才消停了没几天,忽然间一场带着强悍神力的暴雨不期而至,当时他就在蜃楼的房间里,眼见着万里无云的天空一瞬间被乌云覆盖,随后灵力汇聚的闪电重重砸在蜃气的屏障上,立刻无形的结界就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玻璃裂缝,并在数秒之后轰然炸裂,让隐蔽在七界山下的巨鳌暴露了踪迹。
当第一滴雨水落入自在天的那一秒,他就知道来人不是泛泛之辈,很快雨势如瀑布灌入,青色的竹叶更是利刃一般将扫过的所有建筑割裂切断,他在蜃楼顶端风声鹤唳的观察着,这股力量……这股力量和六欲顶残留的上天界冥王之力极为相似,三百年前正是冥王的意外搅局让召唤波旬真身的祭祀大典中断,不仅功亏一篑,六欲顶也被血洗的寸草不生!
不能硬拼,这是他脑子里毫不犹豫得出的结论,但再仔细观察,他发现无论是雨滴还是青竹都精准的避开了人群,这位来历不明的上天界本尊似乎和当年的冥王不一样,于是他立刻找到了逃生的方法——他把巨鳌上的人用作挡刀的肉盾,逼着对方主动收敛了攻势,又引出蛰伏在城市的大佛之影,以数百万无辜之人的生命作为筹码,终于,对方将战线抬升到了半空中,而他则借机催动巨鳌躲入了大河之下。
只要不是冥王那种杀红了眼就会片甲不留的疯子,那么整个婆门岛都是他的人质,他有把握全身而退,至于沈眠岁……婆门岛的灵力已经被六欲顶吸收的差不多了,该弃卒保车的时候,他会和别云间的苍礼做出一模一样,毫不迟疑的选择。
:长宴
提到苍礼,长宴忽然停下了脚步,作为沈眠岁的护卫,他和龙傅的护卫苍礼其实也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若说二者有什么不同,那么别云间的目的是赚钱,他们和各种势力都有不错的合作,绝对的利益至上,而魔教的目的则为传教,相比金钱,更多的是收揽人心,既然两边井水不犯河水,自然和睦相处各取所需。
此次苍礼的背叛其实早有预兆,因为重岚的忽然到访很明显是不合常理的,就算龙傅为了那个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宝贝儿子愁的顾不上螺洲湾的反常,作为和他唇寒齿亡的苍天部统领,苍礼也万万不该一点不提醒,甚至大有袖手旁观坐山观虎斗的架势。
最让他意外的人其实还是和苍礼一起从另一条金莲空间通道里逃走的解昭秀,虽然沈眠岁说过龙傅为了救儿子的命大费周章的请来了秀爷,但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的就无人知晓了,自己倒是一直有意无意的暗中打听,可惜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秀爷毕竟是连教主亲自邀请都不给面子的一口拒绝的人,这个拥有着超过三千年寿命的无根之人身上,有着太多太多令人费解的秘密。
想到这里,长宴只是抬手揉了揉眉头不再多想,继续沿着空荡荡的街道走到巨鳌的脑袋上,两度受惊的巨鳌正瞪着一对圆滚滚硕大的眼睛直勾勾凝视着前方,龟速往前游动着,他认真检查了一下巨鳌的状态,勉强松了口气,若非自己用了一条发光的文瑶鱼引路,只怕这大块头会一脑袋栽进河底撞个头破血流吧?
他竟然有几分庆幸,传说拥有着统领万兽之力的夜王在几年前败北,被一座叫飞垣的坠天流岛永远的困在了地基最深处,成为拉拢其不会再度碎裂的支柱,所以几天前那场神力浩瀚的暴雨一定是来自其它上天界之人,否则统领万兽的能力会让巨鳌一瞬间俯首称臣,所有人都只能束手就擒。
来的会是哪一位呢?上天界的传说并不多,本尊露面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怎么会好端端的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现在婆门岛,而且目标直指沈眠岁的这只巨鳌?
如果是和飞垣相关,那除了夜王,就只有名声更大的战神帝仲,但几年前山海集流言四起,都说那个人已经死了,如今只能以一种名为神裂的术法和一只古代种的后裔并存,这消息是从上天界黄昏之海栖息的凶兽口中流出,加上前几年飞垣扑朔迷离的几件大事,倒是传的条理分明,煞有介事。
长宴忽然托腮,目光凝视着前方正在给巨鳌带路的发光文瑶鱼,总是有种奇怪的心神不宁让他倍感烦躁——不对,不是飞垣的那个人,萧千夜在螺洲湾和秀爷打起来的时候自己正好就在不远处,他身上属于上天界的神力并不纯粹,而且伴随着古代种血脉的觉醒,精神会受到干扰而微微失控,但之前的那场暴雨非常的菁纯,甚至每一滴水珠每一片竹叶都能精准的控制,一定是两个人。
糟了啊……长宴不自觉的叹了口气,魔佛真身始终无法召唤成功,上天界依旧是流岛不可动摇的唯一真神,若是萧千夜那种只是和他们沾边的人,兴许还有转机,若是真的如他猜测的那样是本尊亲临,那么他必须尽快做出选择,到底要不要直接放弃婆门岛,回六欲顶和教主汇报此事?
想到这里,长宴的余光倏然瞥到黝黑的水底有什么模糊的光影一闪而逝,他定睛再次望过去,文瑶鱼还在前方带路,巨鳌也依然一副呆滞的神情机械的游动着,一切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区别,然而下一秒他就察觉到水流微微一晃,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已经让他毫不犹豫的大跳离开了原地,果不其然下一秒,水中的光影明灭不定的出现在鳌首,森然的骨剑勾起剑花,在视线清晰的前一瞬直抵喉间!
萧千夜是从水中直接来到了巨鳌之上,他从新洲港沿河逆流而上,沿途观察发现这条由南自北流经大半个婆门岛的河极为古怪,不仅水温冰的刺骨,水中更是死寂一片,不要说鱼虾扇贝这些生物,就连一根水草浮萍也没有,这么大的河,它甚至可以说是婆门岛赖以生存的母亲河,为什么会如此诡异?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深水中出现了微弱的白光,瞬间他的目光就被吸引,那是一条文瑶鱼,似乎在为什么东西引路。
文瑶鱼的身后一片漆黑,但他已经敏锐的感觉到水流出现了波动,一定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游动,他不动声色的靠近,骨剑勾破蜃气的结界,又在跳上鳌首的一刹那瞥见一个矫健的身影正在往后方掠去,他立刻毫不犹豫的追出,然后和对方针锋相对的互望着。
长宴也没有想到他会来的这么快,更没有想到才修复的蜃气结界竟然又被轻而易举的破坏,两人僵持之际,萧千夜已经发觉这只巨鳌背上的集市空无一人,到处都弥漫着和那枝城外相似的焚香味,他暗暗提高警惕,一眨不眨的盯着眼前的陌生男人,逼问:“沈眠岁在哪,你又是什么人?”
“你是……重岚身边的那位公子。”长宴不急不慢的询问,即使骨剑正抵在他的喉间,但他清楚的知道这个距离下自己有把握全身而退,否则不论他是谁,这种时候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沈眠岁的巨鳌上,对方都有理由毫不犹豫的直接下杀手,低道,“或者我换个称呼,应该尊称一句萧阁主?”
萧千夜紧盯着这个人,剑尖距离喉间不足两寸,但他有种直觉,眼前的对手应该可以游刃有余的避开。
或许是出于好奇,又或许只是想试探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萧千夜提力上前,长宴也旋即后撤,刹那间又过数十招。
萧千夜顿步凝神,已然瞥见对方手心里不易察觉的特殊武器——银丝,可以从掌心和十指不知不觉的抽出,虽然细的肉眼难以捕捉,但撞击之下比真刀实枪更让他倍感棘手。
他在鬼市见过辛十娘的蛛丝,虽然也是韧劲十足,但还不至于在如此近身的搏斗下不被割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