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哀痛的过去宛如利箭刺穿他尘封已久的内心,帝仲长长叹了口气,近乎呢喃地自言自语:“我不是故意不告而别的,那天遇到了很大的暴雪,我被一阵风迷了眼睛,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莫名去到了终焉之境,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要如何离开,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吸引着我,我鬼使神差的留了下来,对不起……姐姐,对不起,你一定很担心我吧?一定以为我在雪中遇了难,一定会自责,不该让我冒险出门吧?”
他梦呓一般地望向“姐姐”,说出那句深埋在心底数万年的期盼:“阿姐,你能原谅我吗?”
女人的脸已经有些扭曲,但九尾狐只会依照他内心做出回答:“当然,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帝仲笑了笑,一步一步走上前:“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原谅我吗?”
杀气让幻境的气氛极为压抑,女人咽了口沫,本能地接话:“我永远不会怪你。”
“哪怕——”帝仲拖长语气,看着她控制不住紫光闪烁的双瞳,微笑追问,“哪怕我现在杀了你,你也会原谅我吗?”
女人无言以对,因为恐惧不住往后倒退,直到再也承受不住扑面而来的压力想要落荒而逃的刹那间,帝仲精准的抬手一刀斩断对方的脑袋,他的眼睛被滚落在自己脚下的那张脸刺得一片血红,无名的怒火让古尘的刀光暴涨,他在原地重击挥砍,听见耳畔不断传来类似镜面炸裂的声响,随后雪原的幻象赫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九尾狐在不远处剧烈地喘息,幻境里的那两刀已经将其重创无法动弹,只能低低发出痛苦的哀嚎,紫色的妖瞳惶恐地看着帝仲朝自己走来,紧握长刀的手臂青筋紧绷,压抑的怒火灼烧着身体,让他每一步踏出都将地面踩得粉碎,他在受伤的九尾狐面前蹲下,不知沉默了多久才低低开口:“你逼着我亲手杀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我自认为脾气很好不会轻易动怒,可你真的、真的让我恨之入骨!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
愤怒让理智一瞬间荡然无存,他甚至没有提刀,而是直接用手捏碎了九尾狐的脑袋,然后甩去血污头也不回地离开。
:密室
幻境散去之后他发现自己早就离开了重光楼被送到了一个古怪的密室里,一晃也不知道到底又过去了多久,帝仲揉了揉额头,苦笑自己的失态,他暗暗催动风灵认真感知方位,忽然听见黑暗的某一处传来一声低低的呼喊,惊讶于这种地方这种时候竟然还有其他人在,帝仲好奇的用刀光照亮了周围,很快一个人影就被这边的光线吸引大步跑来,那个人气喘吁吁的叉腰扶墙,在看清楚帝仲的一瞬间似乎是迟疑地往后退了一步,脱口:“你是谁?”
帝仲也在打量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年轻人,明明是对方主动发出声音在找他,现在反过来一脸紧张的看着他大气也不敢出,少年手里握着一个可以照明的夜明珠,很显然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似乎也隐隐说明他的身份并不寻常,帝仲顿了顿,转着刀柄主动开口:“被拖入九尾狐的幻境之前我还在重光楼,应该是被空间通道之术不知不觉的送到了其他地方,说明重光楼被改造过,你能在这里,说明你也是他们的人,对不对?”
韩诚警惕地看着他,半晌才咬牙回答:“你到底是谁?我以为来的是萧千夜,怎么他还有其它帮手吗?”
“千夜?”帝仲好奇地打量着他,大概猜到了对方的身份,点头,“他本来是要过来的,不过大宗主忽然催动了霞烟山的铃铛,我只能让他先去那里救人了。”
“霞烟山……”韩诚紧咬牙关,用力跺脚毫不客气地骂道,“霞烟山距离这里来回的大半个月,如果已经催动了铃铛之力那根本就不可能赶得上!你们搞什么鬼,之前我就已经告诉他那三个铃铛很危险了,我还把帝都城的改造图纸一并给了他,你们该不会看不懂上面画的东西吧?怎么还是让大宗主这么轻易就催动了?当时说得那么信誓旦旦,还不是什么事都做不好!”
帝仲眨眨眼睛,已经很多年没有被人这么训过的他尴尬地抿抿嘴,晃了晃手上的草环戒指,还是很肯定的回道:“我让他过去就一定来得及,放心吧,霞烟山的铃铛之力并没有完全被催动,虽然山脉会受到影响爆发地震,但我解开他穴脉的同时暗中灌入了自己的灵力,足以让他日行千里赶过去救人,只要不是整座山完全塌陷,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应付,至于图纸……他也不是专业的,顶多随便看看就直接让人送去给白兆霆了。”
韩诚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帝仲则环视了一周,问道:“这个密室有些古怪,应该是什么非常重要的地方吧?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诚咽了口沫,握着夜明珠照亮了身后那面漆黑的墙,上面密密麻麻分布着许多奇怪的机关扳手和正在运转的齿轮,他没好气地介绍道:“你知不知道刚才帝都城也爆发了强烈的地震,要不是我留了个心眼提前守在这里,现在整个望舒城都要陪葬了!你们做事这么不靠谱,让我怎么相信你们能打赢大宗主、从他手里解救太曦列岛?哼,我早就感觉关于你们的某些传闻太过离奇,果然都是夸大虚词,全是吹牛的吧?”
“哦……”又挨了一顿训,帝仲竟然有几分心虚地沉默了一瞬,鬼使神差地脱口,“对不起。”
“对不起有什么用?”韩诚显然并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的男人是谁,振振有词地埋怨,“天工坊受邀来到太曦列岛之后,武器司负责军队和修罗场的装备改进,灵器司和建筑司则负责城市的改建,帝都城的改建图纸虽然是我画的,但是按照别云间的要求加上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当时我就感觉很奇怪,因为那些东西看起来并不像是用于防守的,而且恰恰相反,它们足以毁掉整座城市!我有意无意地向师父试探过口风,但他很谨慎对我也没有松口,所以我才暗中留个了心眼在改建的同时装上了应急的设备,要不是我刚才及时把全部机关停止下来,现在整个帝都城都要被活埋了!”
帝仲不可置信地倒抽一口寒气,终于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韩诚认真检查了一遍,松了口气:“帝都城只改建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工程,其中一大半都是在地下,他们在城下安装了数量惊人的火药,只要一个爆炸,火油就会顺着预先埋设好的管道通往全城引发连锁反应,你现在看到的这些机关都是我私下装的,作用就是阻断火油的传输,这地方连韩公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帝仲心有余悸地皱眉:“我被九尾狐拖入了它的幻术里,对方应该是想利用空间通道之术把我引开,但被我中途破阵闯出,会来到这间密室纯属巧合吧,毕竟空间之术本就复杂,一点灵力波动都会偏离原有的方向,呵呵,看来大宗主是真的想鱼死网破,拖着这么多无辜的人垫背,倒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很奇怪吗?”韩诚冷哼一声,不屑地道,“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当年也是被战乱毁掉了国家变成了孤儿,你们这种有权有势有能力的人,怎么可能在乎普通百姓的死活?呵呵,谁要和你们这种家伙同甘共苦啊,你们要打架要夺权能不能找个空地自己解决去?非得拉上无辜人垫背才开心吗?我就是看不惯这种恶毒的行为,生意是天工坊接的我没权利拒绝,但他们需要我施工,那就管不了我暗中动手脚了。”
虽然每个字都充满了敌意,帝仲反而对这个人有了莫名的好感,韩诚上下打量着他,语气里俨然有一丝讥讽:“你运气真是不错,竟然这么巧掉到我的密室里来了,那只九尾狐非常厉害,据说大宗主偷袭皇城的那一天,就是九尾狐堵断了西侧军营的支援,望舒城西边驻守的是二皇子白兆霆的军队,好像是说一直提防着修罗场所以没有被他们的迷药影响,最后才让九尾狐去那边以幻术迷惑,那只大狐狸去哪了?不会又被它跑了吧!”
“我杀掉了。”帝仲习惯性地转动刀柄,好像只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韩诚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杀了?真的假的,你不会又在吹牛吧?”
帝仲冲他咧嘴一笑,一刹那有些神思恍惚——九尾狐的幻术很强,但是也有非常明显的弱点,它只能窥探接触过的人心然后将其具象化,对于从未接触过的人,比如幻境中他的姐姐和云潇,那就只能通过他的渴望呈现出他所期盼的模样,真实世界的遗憾在幻术里变得完美,才会让人无法自拔,这其实是任何有武学法术根底的人都能轻而易举看穿的东西,但真的沉沦其中,连他也有一瞬间的犹豫,想要永远留在虚假的幻境里再也不愿意清醒。
他或许是真的渴望心中所念的那个人能回到身边,但他又如何能放下那刺心而过的一刀,葬送她全部的牺牲?
而他记忆中的姐姐则是温柔又强大的,绝不会强留他在那个贫瘠的雪原一辈子碌碌无为,她一定会微笑着在每次临别前帮他披上外衣,告诉他好男儿志在四方,意气风发在少年,会教导他红尘颠簸,无负所择,岂能安命一人身?
那样看似美好的幻境,无声侮辱着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他怎么能沉溺其中,辜负了所有的期盼?
帝仲用力闭了一下眼睛,从沉思里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地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淡淡回答:“九尾狐真的已经被我杀掉了,幸亏来的人是我,要是换成千夜,以他那样糟糕的身体状况陷进去可能真的就出不来了,可惜重光楼里有苍礼留下的空间通道,趁着我被拖入幻术的这点时间让他们跑了。”
“应该跑不远。”韩诚认真地回忆着一些事情,提醒,“苍礼好像因为前段时间大范围、超远距离地开启空间通道之术让六部进入太曦列岛支援而伤了元气,这半年以来他基本都在自己的府邸里修养,重光楼里确实有他留下的法术,不过原本的目的是为了盯着天工坊,所以源头肯定不会很远的。”
“你倒是知道得不少。”帝仲笑了起来,忍不住夸赞了一句,韩诚也跟着“嘿嘿”一笑,浑不在意地回答,“反正韩公只是把我当成工具人,我如果不到处留个心眼,指不定哪天帮他挡了枪,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帝仲再次握紧刀柄,低道:“只要还在望舒城他们就跑不了,只不过城里有奚辉残留的神力干扰,估计得浪费点时间找人了。”
“奚辉?”韩诚一颤,显然是听过这个名字,一瞬间警觉的望过来,“你是说上天界的夜王?”
“嗯。”帝仲点点头,看见对方豁然挺直了后背僵硬的问道,“你喊他‘奚辉’?这个名字是不能乱喊的,传闻大宗主养的那些妖兽原本都是夜王座下的,要是不小心被外面游荡的妖兽听到,会刺激它们更加发疯的。”
“我一直都是这么喊他的,他本人也没有反对过。”帝仲看着对方呆若木鸡的脸淡淡笑着,手指拂过墙壁的时候已经让自己的神力如网一般布设开来,然后才转向韩诚叮嘱,“外面不安全,你就留在这个密室里不要乱跑了,多谢你保护了全城的无辜百姓,我一定会找到他们,一个不留的全部铲除。”
:异心
帝仲按照韩诚所指的路离开地下密室回到望舒城,发现自己站着的地方距离重光楼不过几十米之遥,虽然已经第一时间及时阻止了火油的蔓延,但突如其来的爆炸还是让城市的一角受损严重,民房经不住那样猛烈的震动倒塌,熟睡中的百姓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直接被尘土掩埋,冬天的日光毫无温度地照耀着这座一片狼藉的城市,到处都是受伤的普通人,他们有的面无血色地呆站在原地发愣,有的重伤不治倒在大马路上,有的相互搀扶着自救,还有的正在徒手挖开碎石废墟,不顾一切地想要营救自己的亲人朋友。
恍惚之中,他莫名想起飞垣碎裂时期惨烈的画面,或是被这一幕刺中心扉,帝仲下意识地挪开了视线,又在即将转身的一刹那听见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他本能地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不过短短数秒的时间就有一队人马横冲直撞地闯过来,完全无视道路两边受伤的百姓挥着鞭子就要直接踩踏过去,帝仲一惊,古尘立刻撩起刀芒逼退马匹,马背上的人被厉风掀翻在地,狼狈地滚了几圈后才勉强按着地面调整好平衡,那人目光如电地望过来,低声骂道:“哪来的不长眼的东西,看不到飞羽营的标志吗?公然挡道,找死!”
那人抽出腰上的武器就冲了过来,全然没有察觉到对手眼里一闪而过的凛冽杀意,帝仲只用一刀就宛如千军万马横扫而过,一瞬间便将全部人斩杀于原地。
周围的百姓惊恐地看着他,没有一个人感谢他的出手相助,反而如惊弓之鸟更加谨慎地远离了他,帝仲感觉额头一阵阵抽动,一种莫名的不适让他紧咬着嘴唇毫不犹豫地收刀离开,在远离那条街道之后,他忽然有些眩晕的扶墙稍微站了一会,这才听见一声无奈的叹气,一个老人复杂地看了他许久,悠悠提醒:“公子不是我们这的人吧?刚才那只马队脑袋上都有白色飞羽的印记,他们是修罗场的人呐!你这么当街杀了他们,会惹麻烦的。”
“修罗场?”帝仲重复这三个字,习惯性地转着手里的刀柄,老人摆摆手,摸出怀里断掉的烟杆用力吸了几口,他看起来似乎是在昨晚的爆炸中受了伤,整个人颓靡不振地靠在墙角,一边用脏兮兮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沫,一边面无表情机械般地嘀咕,“这几天修罗场的人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城里打转,据说皇上把他们全部调回了帝都城,呵呵,我看十有八九又是要打战了吧,这个国家算是要彻底完蛋了,走吧走吧,看你身手不凡,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
帝仲沉默不语,听见老人唱起了靡靡的歌,苍凉的歌声让气氛平添几分阴郁,更让他心神不宁分外烦躁。
与此同时,在皇宫深处的某个房间里,大宗主满头冷汗地靠在椅子上,即使是拥有迦楼罗自焚后留下的纯青琉璃心,那只被古尘砍断的手臂依然血流不止,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生命正在倒计时,无数过往浮云一般掠过眼底,忽然,他的目光微微一凝,仿佛是从遥远的画面中看到了什么刻骨铭心的东西,精神也终于微微一振,有气无力的问道:“苍礼,秀爷呢?”
“秀爷已经走了。”苍礼紧张地回答,大宗主和解朝秀早就认识,但是这些年秀爷并不怎么亲自和大宗主见面,反倒是和自己聊得投机经常会来螺洲湾逛逛,果不其然他在这一秒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些许不快,好在解朝秀的性格一贯如此,大宗主只是沉默了一刹就抿抿嘴作罢,苍礼暗自松了口气,记忆中叱咤风云的大宗主第一次在他面前展露出如此虚弱的一面,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忧心忡忡地劝道,“大宗主,现在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秀爷之前说过那种给军队的迷药吃多了会损伤身体和精神,所以只能半年左右服用一次,按照原计划本来是下个月再给他们吃一次,可是现在……恐怕不好办了。”
“那就让他们一起陪葬。”大宗主淡漠地接话,眼里全是玉石俱焚的狠辣,“我若得不到太曦列岛,那就让这里的所有人一起陪葬!无论是军队、商贾、文武百官和平民,都要死!”
苍礼的心“咯噔”一下,完全不理解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声提醒,“大宗主,别人先不提,军队那可是有几百万人,全部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没有十几年的时间培养不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