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焰!”帝仲焦急地喊了一声,直接将神志不清的同修拉回身边,但他再转身想反击却已经来不及躲避,不等他看清背后黑漆漆的一片到底是什么东西,一束更加明艳的火光从上层极昼殿迸出,火色的羽翼照亮了昏暗的黄昏之海,炽热的火光化作一根利箭砸在他和黑影的中间,战场被凶悍的流火一分为二,另蠢蠢欲动的黑影也胆战心惊地退缩了几步。
云潇卷起两人快速远离,帝仲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女人,看着她急得发红的眼眶和已经开始闪烁的泪光,听见一声带着后怕的颤音:“好险……还好赶上了,还好、还好赶上了!”
他被云潇搀扶着坐到了中层台阶上,一动也没有动,只是一直看着她,恍惚之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天的厌泊岛,她也是在危急之中杀出重围开开心心的冲自己跑来,也是这样红着眼睛一脸担心的神情,这样的景象是如此的熟悉,却又恍如隔世,化作心底的一阵刺痛,那样细微的感情波动,让他的喉间忽然干涸的无法出声,又是一口血污倒逆而出。
云潇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刻面前两人眼底流转的复杂,想也没想地做了一个理所当然的动作——她再一次从心口将火种取出,小心地捧着放到帝仲受伤的胸膛上,炽热的火焰让他的精神微微一怔,也让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了云潇。
这一刹那,他真的是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清楚了,他明明想放下厌泊岛之时伪装出来的气愤,想弥补那天的遗憾,想让她知道自己其实很开心,但当目光穿过云潇的肩膀看向浩瀚的黄昏之海,刚才恶战的地方被巨大的黑影笼罩,一眼望不到尽头,虽不能准确判断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本能理智地告诉他危险已经濒临极限,他竟然毫不客气地厉声呵斥:“不是让你好好留在极昼殿吗?你跑出来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很危险,没人能保护你!”
云潇往后缩了一下,一抬眸看见他严厉的眼睛,不由又有点委屈:“我不是过来添乱的,我只是想起来一些关于破军的事情,担心你们不了解他的真面目会有危险,所以、所以……所以我才跑出来找你们的。”
那些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帝仲其实就已经后悔了,刚才若非云潇及时出现,只怕他和煌焰都要被背后偷袭的庞然大物一口吞了,可他竟然半句感谢也没有,还是和上次一样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地呵斥她。
更让他惭愧的是,面前的女子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指责而生气,反倒像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往他身边靠近了一步,轻手轻脚地用灵力帮他清理着伤口。
“这么大脾气做什么?”许久,还是煌焰在一旁慢悠悠地帮他解了围,他像个散架的偶人无力地瘫倒在地,只有嘴角还勾着一抹淡淡的苦笑,“与其骂她还不如骂我,麻烦是我惹出来的。”
“煌焰。”帝仲这才转过去检查了一下同伴的伤势,煌焰摆摆手,讥诮地自嘲,“这还是我从她身上一根根抽骨压制反噬力之后才能勉强保持的神志,要是没有她……我根本撑不到今天。”
“你没事就好,破军为了逃跑反而把你身上残留的魔气全部逼了出来,也算是一件好事吧。”帝仲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含糊地一笔带过,煌焰眼珠一转,给他使了个眼色微笑调侃,“护短也要有个限度吧?”
帝仲沉默地看向云潇,终于还是主动伸手摸了摸她一直低着的头,轻道:“潇儿,谢谢你救了我们。”
虽然不敢抬头看他,云潇还是鼓起勇气小声地说起了遥远的回忆:“火种上的天狱烙印消失了,我想起来一些破军的传说,神界有四方天柱,其中以东方天柱凝渊之野最为和平,虽然那条天堑鸿沟散发的极寒之气让诸神也无法忍耐,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更多强大的神兽也不会主动靠近,而它们修行的场所位于北冥支柱和西凉支柱,破军本身就是由‘破坏’和‘消耗’的力量孕育而出的魔神,他从北冥杀到了西凉,这才惊动了天帝亲自出手。”
“北冥支柱其实是一片深海,相传海底最深处住着一只强大的鲲鹏,光是负责看管它的神明就有六位,破军去到北冥之后,先是杀了六位神守,继而闯入深海和鲲鹏起了冲突,自那以后不仅鲲鹏消失了,连深海蛰伏的其它神兽也全部不见了踪影,北冥的恶战结束之后,大获全胜的破军还不满足,他一路向西,中途还杀了神界山的三条应龙,一直杀到西凉支柱后惊动了当地的天柱神守,诸神这才知晓了破军之灾,仓皇地将此事汇报给了天帝。”
帝仲的眼眸一沉,这些遥远的过去他能略微记起来一些,但记忆很模糊根本看不清楚,云潇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天帝到了西凉支柱后击败了破军,但因其力量之源太过特殊,最后只能把他关进了天狱大牢的最底层,至于那些消失的神兽,传闻都说是被破军吞噬吃掉了,因为他已经被关了起来,而且非常的厉害根本无法靠近,所以调查神兽去向这件事就一直耽搁下来,至今没有定论。”
帝仲头疼地按住额头,没来由地抱怨了一句:“这是天狱失职了吧,类似心转之术的禁术不在少数,但吞噬过后的力量天差地别,有的只能抢夺对方部分的神力,有的则可以保留旧主的形态取而代之,更甚者能将吞噬对象饲养在体内成为其新的主人,这都不调查清楚,就那么模棱两可地把他关起来就算了?”
云潇尴尬的咧咧嘴,抓了抓脑袋嘀咕:“我诞生的时候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虽然后来犯了错被关进了天狱,但我也不够格和他关在同一个地方,而且天帝忙于修复在战斗中受损的两处天柱,应该是把这件事忘了,再也没有管过破军,再到后来……就算是至高无上的神明大人肯定也没想到坚不可破的天狱竟然会有坍塌的那一天吧?”
“忘了……”帝仲茫然地念着这两个字,抬手指向黄昏之海那片因为过分巨大而根本看不清全貌的黑影,“它不会就是北冥支柱那只下落不明的鲲鹏吧?人界也有类似的传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破军说过它们若在身体里还能勉强控制,一旦脱离他也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那就说明这么长时间过去破军应该还没完全将对方的力量和自身融合,所以形态上会有不小的变化,这东西沾染了他的魔气,绝对不能留。”
云潇顺着他手指的地方望去,若有所思地回道:“嗯,破军受了重伤,眼下肯定是借着鲲鹏之影躲起来了,必须要尽快找到他,不能让他缓过这口气。”
说罢她就提剑站起,帝仲愣神看着她,半晌才倒抽一口寒气一把将她抓回了身边,金线密密麻麻的形成屏障,将云潇和煌焰围在中间,他则撑着身体重新站起来,低声叮嘱:“我去找他,你哪里也不许去。”
“我不会拖你后腿的!”云潇认真的看着他,又见他笑了笑,语气意味深长,温柔的回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希望你平安,仅此而已。”
“我不想一直被你们保护着。”云潇手指一点点握紧,坚定的说道,“我也可以和你们站在同一个地方。”
他静默的站着,只觉得那双眼睛比旭日还要明媚,让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第一次对她做出了一个邀请的动作:“好,我们一起。”
:裂变
黄昏之海笼罩在一片黑影里,她才想靠近看得更清楚一点的时候就被一把拉回了身后,帝仲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小声提醒:“这可不是普通的幻影,应该是吞噬过后尚未完全融合的神兽,别惊动它们。”
云潇紧张地咽了口沫,果然周围的黑影是安安静静地悬浮在空中,仿佛陷入了沉睡,虽然看起来一动不动,但只要一点点动静就能让它们惊醒,她尽量将声音压到最低,不解地问道:“尚未完全融合……是什么意思?”
帝仲想了想,尽可能简单地解释道:“大概就是……没消化的意思。”
“啊?”云潇发出一个迷惑的音符,看见对方转过身,在危机四伏的黑影里冲她温和地笑了笑,继续说道,“越是强大的对手,完全吞噬所需要的时间就更多,破军从北冥支柱杀到西凉支柱,虽说中途吞噬了很多神明和神兽,但没多久就被天帝击败关入了天狱大牢的最底层,那他肯定是来不及将吞噬的力量完全和自身相融的,之后神界浩劫天狱坍塌,他虽然侥幸逃脱,又因为强行穿越境界消耗太大,所以那些‘食物’一直在他的身体里没有消化,明白了吗?”
云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嫌弃地啧了一声,指着巨大的黑影头皮发麻地问道:“换句话说……这玩意是破军吐出来的?”
“可以这么理解。”帝仲倒是颇为淡定的点了头,看见她做了一个干呕的动作,突然提起裙角连走路都变得小心翼翼不想蹭到黑影,忽然感觉这个动作有点好笑,他也跟着鬼使神差的啧啧舌,低道,“嫌脏呀?你这身衣服也没干净的到哪里去,应该好几个月没换洗过了吧?”
云潇尴尬地咧咧嘴,犹如芒刺在背,瞬间脸颊就红得发紫。
帝仲只是低着头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真是奇怪啊,明明前一秒他还精神紧绷地关注着周围任何细微的变化,下一秒他竟然会被云潇的小动作分了心,甚至按捺不住地开口调侃,好像只要有她在身边,任何危险都能迎刃而解。
云潇赶紧撩起火焰努力擦干净自己身上的血渍,偷偷瞄了他一眼自言自语地嘀咕:“胃口这么大,结果融合不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帝仲不置可否地笑着,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的庆幸,随口接话:“若非天帝插手,他应该是能吞噬融合的吧,奚辉的心转之术一次只能吞一个,如果在融合的过程中力量不够,甚至可能会被反客为主,这种法术既危险又残忍,无论在哪都是被明令禁止的,但这又是一种非常简单暴力就能直接抢夺对方力量的手段,如果一年就能让你获得一百年、一千年乃至一万年的修为,换谁都会心动的,所以屡禁不止也就不奇怪了。”
“不劳而获吗?”云潇莫名打了个哆嗦,“千夜以前也吃过一只九婴,那只妖兽有一座小山包那么大,他几口就吃得连骨头渣都不剩,当时他的表情真的好可怕……”
“呵呵……”帝仲被她逗笑,叹了口气,“我说了吞噬的禁术有很多种,他只是把九婴当成了补充体力的美餐,要是能再熟练一点,再厉害一点,他可以直接获得九婴的能力,可惜了。”
“才不可惜。”云潇小声地反驳,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愤愤不平地回答,“我才不喜欢他吃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有时候暴走失控就会用那种垂涎欲滴的眼神一直看着我,好像我也是他的美餐一样。”
“你身上那种火焰,比一百只九婴更诱人。”帝仲轻轻笑了起来,多少往事回忆就这样悄然无息地重新浮现在眼底,呢喃自语,“真的很危险啊……”
云潇摇摇头:“他没有想过吃我,即使是在很难受很难受的时候,还是会第一时间把我推远。”
帝仲神色复杂地望向她:“我说的不是这种危险,而是你……如果真的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刻,你会主动把自己送给他吞噬吧。”
云潇顿步站住,感觉眼神有些涣散,帝仲的瞳孔却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寒冰:“千万不要那么做,任何时候都不要再有那种危险的想法了。”
她好像明白了,又好像还是一脸懵懂,帝仲用余光瞥见她,或许是为了缓和她紧张的情绪,淡声安慰:“吞噬的禁术很多,不过你不用担心,火种的原身是天帝的心头血,胃口再大也吞不了你,最多也就是搜刮一点火焰当做补品罢了,人界没有任何力量能击毁天帝的心头血,所以只要你自己不松口,火种就是无可匹敌的存在。”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顿住脚步,云潇脸一红,并没有看到帝仲脸上一闪而逝的阴霾,一不小心就直接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再等她尴尬地揉着脑门假装镇定地咧嘴微笑之时,帝仲认真按着她的脑袋语重心长地提醒:“我指的是人界没有这种能击毁它的力量,但破军不一样,如果我早一点知晓你们体内‘精魄’的存在,早一点察觉到破军是有能力杀你的,或许我不会选择把你送到这里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不管不顾地说起往事,帝仲只感觉心脏的某个角落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挖出了一片空洞,低道:“潇儿,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一开始,我确实是因为求而不得才很生气地想利用你。”
“可我已经来了。”云潇镇定的和他四目相视,“我是自己心甘情愿来上天界帮你的。”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脑海里只有这一句话在回旋,这一刻他的眼神扑朔迷离,最终沉淀出她所熟悉的温柔,说出了那句深埋已久的歉意:“对不起,那件事情……真的很对不起。”
“我……”云潇想说什么又被他直接堵住了嘴,帝仲轻咳了几声,终止了这个话题,也许是害怕,也许是惭愧,也许只是想逃避,直到今天他也不愿意听到任何回答,无论是怨恨还是原谅,他都不想再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