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闻羽抱着她从正殿一路走来,没看见半个人影。
推开居所的雕花木门,许娇河被安放在山水屏风后的深红拔步床上。
游闻羽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道完“师母辛劳,早日安睡”的话语后,垂头恭敬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侍女露华捧着衣裙和伤药抬步走进。
“露华,快去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许娇河爱洁,在濯尘正殿有人盯着尚且能够忍耐。
到了自己的地盘,三日无法洗澡的肮脏感便换作蚁虫爬动在四肢百骸。
她用手撑住床沿,将褪下来的素袍丢在地上,又被放下手中托盘的露华捡了起来:“夫人,这衣服不能丢,您还要穿着它为道君服丧一个月。”
露华的声音沙哑,显然哭过一场。
她为了谁而哭,不用猜也知道。
整个云衔宗上下,似乎是个人都比自己有良心。
说不出的烦闷游走在许娇河的情绪中,可她从来不喜欢冲着比自己弱势的人发脾气。
于是憋了一口气,又问:“那给我准备热水澡总可以。”
“也不行,道君新丧,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怀渊峰。”
露华的话断在这里,未尽之意许娇河已然知晓。
她拧起细长的柳叶眉,低声抱怨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来替我上药。”
露华低头应承,又掐指作诀,对她的身体施了一个低级的清洁术。
水流般的华光过后,许娇河的身体连同衣衫都洁净如新。
她舒坦了不少,乖巧地撩起里裙,露出两片泛出青紫的膝盖,任凭露华将灵力注入随身带来的灵药之中,然后将白瓷瓶里的药粉均匀地撒在蕴着淤血的肌肤上。
“轻些,好疼……”
涂成杨妃色的指甲陷入锦被之中,许娇河咬着唇,呼痛声却比刚才对着游闻羽要来得柔软。
“夫人,请您忍忍,这药就是要渗入肌肤才有效果。”
露华目不转睛望着眼前两片受损的膝盖,到底语气和动作都缓和了许多。
……
等露华上完药告退出门,许娇河散着乌黑的长发躺倒在床。
她自十五岁被云衔宗的弟子从嫡母手中救下,到如今已经过去七年,虽然知道他们叫自己嫁给纪若昙怀有别样的目的,但好在这七年里,她所过的生活远比从前舒心许多。
享受够了年岁,便是真的为纪若昙去死也没什么——可许娇河未曾料到死亡时间来临得这么早,偏偏她又因为偷听到纪若昙和秉礼长老道明真相的对话,无法生出爱慕对方的真心。
那聚集在乌云之间翻滚不息的雷劫,唯有自己心甘情愿,方能以身相替。
许娇河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一时欢喜,一时忧愁。
欢喜的是,纪若昙一死,自己可以继承他的所有财产,更不用再战战兢兢等待死亡的来临。
忧愁的是,纪若昙死的蹊跷,不知道云衔宗又会作何决定。
还有游闻羽。
没了纪若昙在上面压着,他的一言一行也不如往昔恭顺。
想到那个逾越的横抱,许娇河差点从床上坐起。
她取过旁边的素衣,将它当成游闻羽的脸,狠狠捶打几下,接着丢到矮几上。
气顺一些,洒在膝盖上的灵药亦开始发挥作用,阵阵刺痛化作一股温热的暖流将伤处包裹。
许娇河舒服地低叹一声。
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
她吹灭床旁的灯火,将锦被拉过肩膀,换了个姿势闭上眼睛。
而顺着窗棂飘洒进来的月光,轻轻照亮了盘踞在角落、不曾被发觉的一抹怪异黑影。
那影子一短三长。
长的部分仿佛柔韧的枝条。
短的部分,却层层叠叠,如同花开的盛景。
离开黄金笼的第二天
许娇河做了一夜梦。
梦里是同纪若昙相处的时光。
他们虽有道侣之名,却无道侣之实。
纪若昙对她做过的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渡灵时将一节冷白的手指点在她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