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若昙的话语让自己无可辩驳,许娇河只好道:“姑姑,我迟疑这么长时间是因为……这件事我确实很需要你的帮助,可是你帮助了我,说不定自己会遇到麻烦,甚至丢掉性命。”
她的话一出口,那头绮霞果然变得安静。
数重道不明的情感汇聚在一起,自她紧蹙的眉宇间可见端倪。
许娇河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心中更是厌烦起纪若昙的刻板和迂腐。
她打定主意这次不行,便不会再帮纪若昙下一次。
谁料漫长的无言过后,绮霞忽然将两支珠钗塞进衣襟,继而跪倒在地,双手交叠高举过头,对她行了肃穆的叩首之礼:“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恩公救下的又何止我一人?”
≈ot;也是因为恩公派人送来的财帛,我才得以让伤重的父母安然度过最后的日子,含笑瞑目。≈ot;
这下轮到了许娇河愣住。
……她不理解。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人不计回报、无怨无悔地为旁人付出一切?
趁着绮霞没有抬头看向自己,她默默与纪若昙对视,窥见对方眼底堪比雪夜的寂静。
这寂静如绮霞的报恩之心一般纯粹洁白。
令许娇河发觉自己怀揣的阴暗心思,在它的映衬之下显得点目无比。
她再次开口,语气有些复杂和踌躇:“我之所以想要化作宫女混入祭祀的队伍,目的是为了得到盛开在旸谷的扶桑神花……我知道扶桑是太阳的化身,更是皇族的象征,暗自偷盗者死。”
“你若协助我,你也必死无疑。”
“……就算是这样,就算纪若昙都没有亲自前来请求……你也愿意吗?”
许娇河最后的问询变得很轻很轻,恍若一片隐进雪地中的鸿羽。
因为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倘若绮霞拒绝,她不知该做出怎样的表情。
若绮霞答应……她又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去回应。
可听见她的问题,绮霞的唇畔反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欢迎加入看文而勾勒出皎洁的笑意:“夫人,正因为您和恩公面对我这样一个平凡的生灵都能毫无保留,我才会愿意为二位奉献性命。”
……
绮霞后面的话,许娇河只记了个大概,模糊听她说道:自己在这宫中,有一位从小便收养、相依为命的义女名叫澄练。澄练便在明日的祭祀宫女里头,许娇河可以幻化成她的模样跟随队伍前往旸谷,只是后续摘取扶桑花的事,她能力有限,也帮不上太大的忙。
因来回往返麻烦,这一夜许娇河便在身为尚仪局掌仪的绮霞独居的屋子中歇下。
床铺留给了许娇河,绮霞则带着床褥枕头去另一件待客室的矮榻上歇息。
月朗星稀,时闻远方不知名的雀鸦鸣叫,越发衬得寒夜寥寂。
距离天亮尚有三两个时辰,清楚自己应该抓紧时间休息一会儿的许娇河,却没有半分困意。
辗转反侧的她索性坐了起来,恰好纪若昙也在这时显出身影。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纪若昙两句话便打消了许娇河张口的冲动,“你想问的是,为什么我能够笃定,就算告诉绮霞我们想要偷摘扶桑花的真相,她也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帮助你我?”
许娇河凝视着他,没有任何动作,唯独眸光划过短暂的迷惘。
纪若昙却径直说了下去:“你有相信过别人吗?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我幼时生父不念,嫡母不慈,后院随便一个丫鬟嬷嬷都能欺辱于我。”
素白手指插入细密的发丝之间,许娇河撑着脑袋,像讲述别人的故事般,声调缓慢而游移,“到了云衔宗,你与我相敬如‘冰’,那些弟子阁主又看不起我……你叫我可以去相信谁?”
“……”
纪若昙的眸色微微摇晃,如同被微风吹皱的一池寒潭。
这么多年,臻至大乘境的他,枯坐于后山洞府之中,唯一的念想便是得道飞升。
至于许娇河的事,露华半月一次例行向他汇报,不过是缺了新的衣衫首饰需要下山采买、哪个弟子偷偷说她坏话,又被她惩罚跪在怀渊峰的山道上,还有偷看禁书被执法长老薛从节发现闹起的风波。
喜好衣衫首饰是追求俗愿。
惩罚犯上弟子是自卑敏感。
反复偷看话本是知错不改。
发生在许娇河身上的一切,以及那颗不知如何处理这段因果的初心,蒙蔽了纪若昙的双眼。
他今日才发觉,一叶而障目,不可见泰山。
自己活到两百多岁,斩杀了无数恶,救赎了无数善,也曾在黑暗的隅隙中为照亮苍生而执灯。
却似乎从来不懂,或者说,没有试图去了解身边最亲近者本性中的另一部分。
那浮萍一般,无法扎根的另一部分。
……
纪若昙沉默了很久,久到许娇河以为他在月色之中,化作了一座美丽而虚幻的塑像。
就在她支撑不住想要重新躺下去休息片刻的时候,纪若昙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