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1/2)

马振坤强挤出笑容,冲着程兵点了点头,从这一抹笑容中,程兵品出了最初搭档时的磨合与分歧,品出了案件侦破后的欣慰与满足,更重要的,还有无数个天气恶劣的白昼,无数个挑灯鏖战的星夜,两个人一同并肩作战而生出的,一辈子都无法抹除的兄弟之情。

蔡彬和廖健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他们多想再听程兵指挥,听到那一句“动!”。两个人的眼神都非常复杂,抛开那万千情愫,总结起来是一句话——“程队,跟了你,我们不后悔。”

就在踏上车前的一瞬间,程兵双肩一用力,法警的束缚小了一些,他双手别在背后,用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朝着三大队的兄弟们微微挥了挥手。

小徐顿时泪流满面。

囚车依次驶出广场,载着车上的前刑警们分道扬镳。

程兵的车是最后一个开出去的,驶离转角的一刻,他的目光钻出囚车灰黑色的栅栏,越过无数行道树和建筑物,最终停在了市局办公大楼。

那里,稳稳悬挂着,警徽。

“程兵。”

管教的声音依然威严。

“是,管教。”

铁门开合的声音从未变过,一如2002年那个迟迟不离开,改变了每个人命运的晚夏。

程兵立正站好,乖顺无比,牢狱生涯把他彻底盘成了一块圆润的树根。

直到管教摆了摆手,程兵才放松身体,在警察的注视下,程兵和管教在桌子两旁对坐。

桌上摆着一张纸和一叠材料。

程兵伸出手。他的臂膀比在三大队当队长时还结实了很多。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纸,抬头写着“释放证明”四个大字,证明上的照片还是入狱时照的,照片中的程兵微微颔首,目光对一切都充满敌意,头发根根直立,似乎随时准备反抗什么。

旁边隔离门的双层玻璃上映出程兵现在的面容——

头发很短,软趴趴地顺在头皮上,两鬓已经微白,长期的体力劳动令那张本就坚毅的脸庞更加沟壑纵横。双手、脖颈、面部……每处外露的皮肤都黝黑无比,跟照片上判若两人。

和接受审判那天一样,程兵再次抬起头,看了看已经更换为全led屏幕的电子日历。

已经是2009年3月了。

管教翻开旁边那叠资料,说出了最终的决定,程兵思绪游离,听得断断续续,内容他大概也能料到,大意便是:程兵因表现良好获得减刑,于2009年3月刑满释放。

在监狱大门旁的隔间,程兵换上了七年前进来时那身t恤和长裤,他伸出手往兜里摸了摸,掏出了自己的翻盖手机。他忽然特别想看看慧慧的脸,于是上下翻动操作了半天,但屏幕始终没有点亮。

警察在一旁提醒道:“别想了,七年,怎么可能还有电。你出去之后赶紧换个新手机,能尽快帮你融入社会。你这款手机的电池只能拆下来充电,现在都没有这样的手机了,都是直接插在手机上充……”

程兵无奈笑笑,把手机放在一边。

警察注意到他鼓囊囊的裤兜:“给女儿准备的?这么早就揣好了?”

程兵展颜点头。

等程兵完全整理好仪表,警察微笑着把释放证明递给程兵。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上的衣物不符合季节,程兵竟然微微颤抖起来。

警察按下了按钮,新人生的大门缓缓打开。

程兵脚步沉着地走出去,连头都没回,七年来,他第一次沐浴到自由的阳光。

他身子一下就不抖了。

直到监狱大门关上,他才回过头,静静看了许久,就像在审视一段无法忘怀的过去。

和旧人生的搏杀还没有结束,哪有什么新人生?

程兵迈步离开,倏忽间脚步铿锵,这块圆润的根系迅速生长出尖利的枝杈,生机勃勃地指向尚未完全消除的黑暗。

不过,命运对着枝杈的打压修剪依然没有结束。

程兵的第一站,就是去户口所在辖区的派出所进行报备。

伸手拦车,等到那涂装崭新的出租车在程兵面前停稳,他尽量掩饰自己是从2002年来的这个事实,但动作还是颇有生疏。

钻进车内,之前接待领导那种规格的车辆内饰也就跟现在的出租车差不多,所有窗户都换成了电控开关,中控台上的按钮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

出租车师傅也打开了话匣子,从载人航天聊到飞船着陆月球。程兵轻轻揉了揉太阳穴。这些信息他在里面的时候通过每天的新闻联播接收过一遍,但那感觉类似定向学习书本上的内容,还没有在实操中应用过,出来后一聊天,程兵感觉要处理的信息比里面多太多,思路有点跟不上了。

师傅似乎发现了程兵的不适,打开了电台广播。

“2009年2月28日,十一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七次会议四审表决通过了《食品安全法》,从法律制度上预防和处置‘三鹿事件’这类重大食品安全事故……”

程兵的脑袋嗡嗡作响,这样的法制新闻,在2002年,他上过不止一次。

听师傅说话是本地口音。当年的事件是否还在市民心中留下了余波?程兵往后缩了缩,躲开后视镜的反射角度,生怕师傅认出自己来。

“两字之差,折射立法思维更新……

“1995年,修订后的《食品卫生法》开始实行,但是食品安全的问题仍然比较突出,食品安全事故时有发生,牛奶中添加三聚氰胺,鱿鱼用氢氧化钠浸泡,‘阜阳奶粉’、‘红心鸭蛋’暴露出现行的有关食品安全的制度和监管体制不完善……”

师傅再次义愤填膺地发表看法:“你说说这帮混蛋,鸭蛋、鱿鱼我也认了,咱都老大不小了,不知道能活多少年,吃了就算了。那奶粉、牛奶,家里都是花大钱买来给小孩子长身体的,结果身体没长好,还喝出病了,这种人就该全家断子绝孙!”

跟登月的新闻一样,这些案件程兵在里面都听说过,但从未有任何一个犯人和他展开过这样的交流。单纯以电视连接,难以抹平里面和外面这两个世界的鸿沟。下车时,程兵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2002年和2009年的代沟。他掏出一张纸币递给师傅,师傅对着阳光上下翻了几面,才开始找钱,边找边说:“哎呦,兄弟,您这钱现在可见的不多了。”

程兵下车,深深吸了一口气。当警察的时候,他总对嫌犯说,赶紧招了,不要浪费时间,进去之后好好改造,出来之后就是新的人生。

当时,他把这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大院门柱上挂着蓝底白字的牌子,院里稀稀拉拉停着蓝色涂装的轿车和面包车,爬山虎疯长甚至盖过了一层的窗户……这派出所的陈设,程兵再熟悉不过。

他走近这座三层小楼,被楼体的阴影覆盖,他抬头看看,还是伸手遮住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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