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1/2)

她竟然自己去找人把伤口处理好了。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一句话没说,默默地捡起地上糖果等商品,把超市恢复原样。

程兵三人和警察陆续赶到,小徐一脸做错了事的表情,程兵安慰了几句,小声提醒着众人,接下来不要有什么抵触情绪。

果然,等警察到的时候,他们几个和帽子男一起,被按入警车带到了派出所。

全国的派出所都能看到三大队办公室的影子,一扇铁门隔绝了工作区和等候区,即便已近深夜,这里还是灯火通明,电话声、键盘敲击声、哭闹声、吵架声和警官的训斥声交错响起。

铁门打开,派出所所长警服笔挺,举着电话走出来,后面跟着女营业员、小徐、程兵、廖健和蔡彬。

程兵示意小徐和女营业员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稍作等候,他便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呈三角形把派出所所长围在中间,跟着所长接打电话的动作来回移动,三个人脸上都是抱歉的笑容。

“哎,哎,能听见能听见。”

所长终于出声了,程兵三人都眼前一亮。

“哎,是我是我,对对我们派出所是德阳的……杨局,杨局,您好,您好……好的,好的杨局,没问题……让他接电话?好。”

所长示意三个人可以散开了,接着把电话递给了程兵。廖健和蔡彬都没动,目光盯着电话。

程兵清了清嗓子,有些怯懦地说了一句:“喂……”

电话那头,杨剑涛的声音夹杂着心疼、不解和恨铁不成钢,情绪非常复杂:“程兵!你们别再找了。四川我们早就全面排查过了,他肯定不在那儿!”

杨剑涛后面似乎还说了几句什么,程兵没再听,而是把电话从耳边拿开,对着收声部位说:“杨局,这次又给你添麻烦了。我心里有数。”

接着,没等那边回答,程兵就把手机递给了所长。

杨剑涛又在电话里跟所长嘱咐了几句什么,所长的目光就在三个人身上来回流转,表情阴晴不定,一会儿似笑非笑,一会儿非常严肃。

等把电话揣进兜里,所长终于换上笑脸,他把三个人聚在一起,挨个肩膀拍了拍:“还真是老战友,笔录记完就可以走了。”

三个点头哈腰,不断重复着:“谢谢。”

这一下搞得所长也有些不好意思,他看了一眼小徐,说:“是我应该谢谢你们,虽然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但也是个通缉犯,劫车团伙的头儿。”

小徐没感受到所长投来的目光,他的注意力此刻全在身边的女营业员身上。

“看不出,你胆子还挺大。”

女营业员显得有些惊魂未定,她双手交错放置,压在膝盖下面,双腿无意识地抖动着,身子也跟着晃来晃去,小徐又叫了一声,她才从自我意识中挣脱出来,表情很天真,仰着脖子,似乎在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小徐重复了一遍,“看不出来,你胆子还挺大。”

女孩嫣然一笑,漂亮极了,随着笑容露出的虎牙更显可爱万分。

“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脑子一热。”女孩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她指了指自己的虎牙,“我妈说我这虎牙,就是用来咬人的。”

小徐也笑了,出来之后,除了决定要跟程兵一起来找王二勇那天,他很少笑得这么无忧无虑。

眼见着程兵三个人走过来,小徐起身,再次抱歉地叫了一声:“程队。”

另外两个人也看向程兵,三个人的目光里露出同样的疑问——

接下来怎么办?

一旁的女营业员有点不知所措,只好跟着站起身,她很迷茫,这一晚上如梦似幻。

程兵浅浅地说了三个字。

“去沈阳。”

三大队四个人脚步铿锵地丈量着中国大地,随着维度和经度的增长,时针和分针似乎也加快了进程。等程兵穿着厚重加绒的劳保鞋,踩进脚踝厚的雪面,时间已经来到了2011年2月2日。

雷锋帽两个“耳垂”被程兵死命往下拽了拽,在下巴处系了一个紧扣,口鼻喷出的哈气就打在这扣上,很快就把布料变得湿润,又冻成冰坨,寒冷地和皮肤融为一体。

“耳垂”拽下,帽子压得很低,程兵只能低头看路,他一步三出溜,走在一条清冷的老街上。

刚出门时帽子没戴好,眉毛结霜,此刻在帽子里已经捂化了,弄得程兵整个脑门都汗涔涔的,这极寒和极闷的交错让程兵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他缩缩脖子,把整个身子都埋进军大衣当中,双手一揣,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夜空中时不时亮起如彗星般划过的暗光,程兵总觉得,东北的一切都比南方暗淡一些,就连着射出的魔术弹也一样。炸开的火花点亮了张灯结彩的青年大街,点亮了奥体中心新五里河体育场,点亮了沉默不语的北陵公园和沈阳故宫,也同样点亮了程兵身处的老街和他眼前的一切。

身后响起不太友好的鸣笛声,那声音如自行车铃,却夹杂着电气的嘈杂。程兵没回头,侧身靠墙,等在路边,一辆挂着小发动机的倒骑驴噗噗喷着尾气,带着不纯的柴油味经过程兵身边,宽度刚刚好能通过。车上只有一个人,车斗空空如也,这个日子,不知道他自己要去哪儿,或者要回哪儿。

最好是回哪儿。程兵心想。

路过程兵之后,车上那人回过身点了点头,又按了一下铃,似乎在对程兵道谢,程兵也点了点头,接着朝目的地走去。

倒骑驴在前面的路口就消失了,拐进一个大门,程兵路过的时候,偏头看了看,恰好又有烟火点亮,隐约能看见生锈的铁栏杆和破败不堪的红色五角星,白色牌子上的黑字已经斑驳不堪,无法辨认,只能隐约露出“二厂”两个字。烟火明灭,厂里空旷的地界生出无数巨大的触角,变成阴影,沿着寡净洁白的雪面朝程兵蔓延,似要抓住程兵的脚踝——那是厂子角落里堆放着的,无数机器的投影,这些曾经轰鸣呼啸的巨兽陷入了一场无法苏醒的冬眠。那倒骑驴停在一侧,依偎在这些巨兽的怀里,接着,传达室的灯亮了,整个厂区只有这一抹灯光,映出身后如山一般的巨大轮廓,孤独地守护着一个萧瑟远去的时代。

程兵看得出神,脚下迈步了也不自知,被绊了一个趔趄。刚开始,他还以为自己被什么支出来的空调外机底座、铁杆或水管绊到,这条街上的铁疙瘩都被包上了一层厚厚的海绵,磕一下没什么感觉。程兵迈过去就要走,那底座、铁杆或水管竟然动了一下。

程兵心里一惊,慌忙蹲在一旁,手从袖子里拿出来,隔着手套开始刨。雪窝里逐渐显出一个人形,程兵一边加速,一边呼唤着让对方动一动,终于,对方的全身露出来,程兵用了全力,才把对方的上半身靠在墙上。

是一个跟程兵年龄差不多大的醉汉。

雪已经完全把他胡子拉碴的下巴糊住了,程兵摸他裸露出的皮肤却烫手。程兵询问,是否需要送他回家,他摆摆手,手从雪窠里摸了半天,竟然掏出来半瓶没喝完的白酒。他灌了一大口,酒气扑鼻而来。程兵又想翻他的兜,看看有没有身份证、手机一类能证明个人信息的物件,又被对方制止。

程兵站起身,声音显得有些冷漠:“你这样就见不到明年的太阳了,会跟其他冻死在外面的酒蒙子一起上新闻。”

“上不了,每天都有好几个,见怪不怪了。”醉汉好像突然清醒了,说了一句逻辑完整的话,他微微睁开眼,觑着打量程兵,似乎在辨认对方是谁,“还没到明年呢?……见不到就见不到吧,那也没招,都是命。”

程兵遂不再和他交流,直接报了警,等警灯在街口闪烁,他才继续迈步向前。

这样一个醉汉,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前半生?

程兵这么想着,思绪又有些游离,走了几百米,只觉得肩膀被人往后一顶,刚想回头道歉,对方的骂声就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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