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时行听的暗暗点头?。
这二位一位是他少时恩师,号为当?朝“河东相”的申知白。他于文?学政事咸有美名?,却于中年辞官,就此隐居河东江渚,不问人间寒暑。
裴时行亦是三十年来唯一有幸得他青眼,而后更能拜入门下的河东骄子。
皇帝曾三遣天使?入山传旨,可直到去年,申知白才愿意于古稀之龄复起出山。
另一位却是裴时行向前曾亲口向皇帝举荐过的谏议大夫徐汝贤。
他向两位前辈敬慎地揖下一礼,方才开口道:“臣亦认为,官收商销一法更为得当?。若固守官收官运官卖,则官府人员不足,难以行事。
“且官施民受,盐游官府自运,实则必会劳动于民,车牛皆需征筹自民间。甚而强买强卖,亦有劳民伤财之危。”
“将盐户、盐源等大部抓握即可。大管小放,商贾若能自其间得利,必能加速盐制的运转。及至初见成效,便可瞩目于盐政之道。”
三省的诸位长官闻他三人之语也有了思路。
此刻一个赛一个出言,偌大的立政殿一时喧声嘈嘈,繁如市集。
素日?清高自持的大人们论起国事,竟也如孩童般争论,口沫横飞之间,皆道自己的见解更为出色,不肯稍让一步。
直至金乌偏西之时,皇帝才终于喊了停。
众位肱骨臣子犹觉意犹未尽,还欲扯着袖子同身旁人继续论辩,那人却生了恼,冷哼一声便背过身去。
裴时行与申知白先后出了立政殿,师生二人同路而行,年轻的御史搀扶着自己的师长,一路自御道往丹阳门去。
落日?如熔金洒满宫墙琉璃瓦,将二人的面目映的愈发明亮,一老?一少两道影子在身后缓缓拖长。
申知白冷哼一声:
“你方才说官收商销,可商贾们暗涉私盐数十年,野心和胃口都已被撑大,此时商销,岂不就是拿朝廷给他们作保背书?,令这群蠹虫更加肆无忌惮?”
裴时行受老?师一诘,眉目无奈笑道:“老?师所言有理。”
须发咸白的老?者又自鼻间哼出一气。
“只是学生所言亦有理。”裴时行故意晃他一记。
复又舒眉觑一眼这愈见年岁反而愈发稚气的老?头?。
“此番革新?,一为让利于民,一为得利于国。克扣盐户、压抑商贾抑或抬价都无法搜刮赀财,若各地食盐得以流通,盐价自会慢慢平复,屯盐数万石之人亦再无法攫利。”
“若要流通,必得依靠商贾。贾人皆以为税乃是无所作为的官府自他们身上?搜刮剥削的一层膏脂;那么此番要做的,便是扭转众人向前的思想。”
铱錵 “从?官夺民利,变作朝廷下令禁止堰埭邀利,过州县不可率税,让利于商贾。寓税于价,令贾人以为享受了官府之便。”
“如此……”裴时行的话音忽而一顿。
申知白频频颔首,裴时行的确懂得施谋用?智,亦懂得洞察人心。
可此刻因?裴时行的顿音,老?人捋须的手也停住,疑惑侧目望向学生。
裴时行方才便留意到百尺外的丹阳门下似乎有人影傍立。
只是日?光曜目,将白石御道亦映的生光,令他难以眺视,分?辨不清。
可此刻再走近些?,他如何认不出那一袭窈窕生姿的榴红身影是谁。
裴时行唇边不自觉露了笑意,当?即便步上?前去。
直到走出两步,方才想起身后还有个申知白。
连忙回身急急拱手拜过,却是连话都来不及多说一句。
申知白望着这绯服郎君步履飞扬,自白石御道大步迎向丹阳门去。
宫墙绛赤,好?似总也没有尽头?,一幕幕划过他的身影。
夏气长风浩荡,将年轻男人的袖袂曳扬于后,他几欲起了奔势。
申知白知此子天资纵横,必能致远,若稍加训示,不日?便可长成不世之才,故而愿意收他入门下。
可他半世观人,知天下治乱,观盛世纪纲日?圮,如何看不出裴时行的桀骜。
裴氏子自幼修习君子之道,可这位慧眼的长者却能自他一丝不苟的仪礼之下窥见他的狂傲。
并非少年老?成,那是一种不曾将众生放入眼的清傲,不曾因?俗世乱过心的淡漠。
可此刻,这位自幼襟灵敏悟的学生因?一女子失却所有沉稳,难得地显出些?少年意气来。
或许是他太过出色,总也叫人忘记这受世人称誉颇多的裴御史,如今也不过是个及冠才三载的年轻男子罢了。
老?人心头?莫名?忆起数月前得知学生婚讯时,曾有人在他耳旁议论过新?妇。
其中一句便是“妖姿媚态,绰有余妍”。
申知白眼色探究地眯眸眺向那道秾丽的身影。
门下的元承晚望着裴时行满面惊喜笑意,大步向她迎来,到最后几乎是小跑奔来。
他倾身搂过她的肩膀,声线放得极柔,却又带了一丝试探:
“殿下怎会在此处?”
她认真地望住裴时行,望他那双缀满了笑意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