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这样的,卑鄙无耻,乘人之危。
她也不能说不要他。
长公主又无辜地为这句话付出了代价。
至翌日,恢复了往日从容高贵之态的长公主延请了御医入府,又亲自把脉诊过?,得她一句“此乃常事,殿下不必担忧”。
方才放下心头羞怕。
可?她绝然不可?能因此放下对裴时行的恼怒。
他仗着自己数月以来?比她多读了几本医书,便敢趁她昨夜忧惶无主之时,蓄意欺瞒蒙骗。
说甚此物乃是自无定性,会随着她的饮食气性而变。
若如?长公主这般受了惊吓,有肝经血热抑或郁怒之气积压,便会损了孩儿。
故而须得观其色,尝其味。
唯有浓白光彩者方可?放心。
又顺着话意说,既是要尝,眼下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她昨夜亦是昏了头脑,惊惧之下,竟当真?应允。
于是府中众人又发现殿下对驸马变了态度。
裴驸马仿佛一夜之间变作了殿下的眼中钉,每一寸言行举止都令她实打?实地看?不过?眼。
尤其是此刻,驸马不过?举盏啜饮了一口茶水。
甚至以他世家教?养出来?的极佳礼容,饮茶时修长指节有力亦适力,落盏无声。
喉间亦未曾发出不雅的“咕嘟”吞咽声。
但殿下还是渐渐变了神?色,美目之中,怒意逐渐积聚,而后?熊熊燃起,洞亮似火。
裴时行几乎可?以自她的琥珀眼眸中望见自己的清晰倒影。
可?是滴水之恩,复当涌泉相报,他乖顺地受下了恩人的怒目。
而后?同她说起了另一桩事。
寄望为自己继续稳坐驸马宝座多添些筹码:
“殿下,昨夜街上的事已查出些眉目了。”
说起这般事体,他的眉目褪去方才的轻艳,渐渐变得肃穆起来?。
“安康坊中浚仪桥、前横街处生了动乱,路隘人稠,游人如?贯鱼,被困人潮中出不得。据刑部今日统计,共十三人被踏死。”
浚仪桥正是她们昨夜所在?之地。
元承晚终于还是听到了这般消息,心头有后?怕,亦有惋痛之意。
“那最开始急奔过?市,而后?亮刀行凶的那灰衣男子可?有查清,背后?追他的人又是谁?”
“这正是奇诡之处。那身短的灰衣男子不见了踪影,许是乘乱窜逃,官府尚在?搜寻其人踪迹。”
“追他那伙人是暂住在?安康坊甜水桥下脚店的商队,说是昨夜巡视时望见那贼人自他们的车队里窃财,这才会去追。”
当真?这般巧合么?元承晚轻敛起眉目。
但奇诡的显然不止这一处。
“裴时行,”她的话音也变得轻缈,似是要在?下一刻诉出什么荒诞又离奇的话语来?。
“昨夜那些作宣阗打?扮的人,大约并不是宣阗人。”
裴时行难得一怔,缓缓抬眸与她对视,语气慎重道:“殿下何出此言?”
“我昨夜曾对着一个歹人说了句宣阗语。
“那是一句极其粗鄙的辱骂之辞,可?他背对着我,竟毫无反应。”
哪怕人处于下意识,出于非能自控的反应,在?异乡他国乍听得一女子口中吐出自己的家乡语言,且还是这么一句冒犯的辱骂。
对方的反应都不该是充耳不闻,毫无反应。
更何况,他们并非陌路之上擦肩而过?的无关?之人。
却是蓄意针对她,预备要来?取她性命的歹徒。
但却完全未受这句话激怒。
“还有就是,”她喉咙轻轻吞了一下,似乎心有余悸,“最后?那个拖着刀自巷曲里冒出来?的男人,我同他有过?对视。”
“他的眼瞳是黑的,同你一样的黑。”
他二人此刻一左一右坐在?美人榻上,中间隔了个小几,尚且保持方才的对视之姿。
裴时行观她剔透眸色,知晓了她的意思。
宣阗人的面貌生与周人相异,高鼻深目,瞳色各异,若当真?是宣阗人,应也会有黑眸,只是极少。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该是如?自己眼前这位小公主一般的浅淡流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