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错被她噎得哑口无言,心思一松,小姑娘就跑到树根那儿躲着。
他抹把脸,咯吱窝夹着木碗,认命地蹲下来。
……
长孙蛮蹲在灌木丛里,借着交相掩映的枯枝败叶,瞄眼朝不远处打望,正好看见躺在地上的王野。
而她爹正闲庭漫步地左右走着,似乎在观赏周围景致。
很明显,这是她爹动手打晕的。
长孙无妄手握枯枝,慢条斯理地折去细桠,“我能干什么。自然是来看看长公主听到什么风声。行路艰难,我可不想半路上又杀出什么乱子。”
萧望舒冷眼:“你不愿生乱,正好孤也不愿,如此分道扬镳,最好不过。王野奉孤命令整队离开,燕侯就不要横加阻拦了。”
“不阻拦?”长孙无昂垂手,那截枯枝点在王野脖子上,他笑道:“是,我当然不阻拦。不过长公主向来谋略过人,我为求安稳,不想无辜受伏,这总能行吧。”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逆鳞。萧望舒凌厉盯他,“比不得你们长孙氏奸佞狂悖之徒,阳奉阴违,欺上瞒下,何其用心险恶。”
长孙无妄笑容一顿,眼眸渐冷,道:“我已经说得很明确了,他的死,与我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
突如其来地一声厉喝,惊得长孙蛮抖抖身子,她连忙躲在树后面,稳住狂跳不止的心脏。
何错目露担忧,他拉住长孙蛮,小声道:“走吧,这些事您听不得。”
长孙蛮推开他,一把抱住树根,就是不肯离去。她努努嘴,示意何错蹲回去。
等再看去时,她娘已经侧过了身,面容也恢复了平静。
萧望舒闭眼:“你们长孙氏,永远都不配提阿衡。”
长孙无妄眼眸暗沉,他紧盯那道纤细高挑的背影,良久,蓦然出声:“成亲前,你也曾来问过我,他的死是怎么回事。我那日便说,我不知情。”
萧望舒握紧手,指甲绷得青白,依然控制不住剧烈颤抖的身体。她只能咬住唇,死死闭紧眼,不让酸涩滚落,暴露人前。
“沙场凶险,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为抵御匈奴,战死在并州边疆,无人能料。”他顿了会儿,然后说:“你那时对我说,你明白了。我以为,你是真的选择相信我。”
萧望舒深吸口气,平静地扯了扯嘴角,泄出一声讽笑:“并州之战,捷报频传,匈奴十二部狼狈窜逃。阿衡纵横沙场,从无一败。偏偏幽州援兵一至,最后一战就被十二部埋伏,腹背受敌几经生死。所有人都活着,惟独阿衡死了,玄衡军几乎全军覆没。信你?我若信你,那些数万英魂如何安息?!”
她声音嘶哑,显然怒极。
长孙无妄低眼,松开手,那柄枯枝落在地上。他缓缓说道:“我一直以为,就算我们走到陌路,年少时的那场亲事都还有过真心。可现在看来,你从未相信过我。成亲如此,孩子亦是如此。”
他轻轻笑了两声,抬眸问她:“你就那么信任成宗,信任你的父亲吗?”
这句话跨越了七年,直到今日,他才说出了口。
但不仅仅是因为成宗。
萧望舒回身看他,唇角笑意讽刺,“那你就那么相信长孙家吗?”
男人目光一紧。她却留下这句话,抬步欲离。
长孙无妄眯着眼,陡然笑了,笑意刺骨冰寒:“那萧复呢。丹阳带兵接掌京畿,卫尉府与冀州部曲闻风而动,这么大的动静,你的那位好陛下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萧望舒,傅誉叛的是谁,其实你早就心知肚明,何必再自欺欺人。”
听了大半天,中途她娘还情绪激动,长孙蛮差点蹭起身进去搅局。好歹是被何错死拽硬拉地给拖住了。她气得不行,只能抠着老树皮,没一会儿就听得满头问号。
长孙蛮着实没想到,她爹娘之间还有这么深的渊源。
萧复是陛下,这她知道。可她爹娘口中说的阿衡是何方神圣。先生课业上说到军史,也没提过什么玄衡军呀!
长孙蛮挠挠脑袋,目光瞟向一旁蹲着的何错。他也算她爹娘的见证人了,说不定还知道这事儿。
她扯了扯何错的衣袖,小声问道:“阿衡……是谁啊?”
洛阳
何错正饿得头晕眼花,乍听长孙蛮这一问,立马惊醒了神。
胳肢窝一松,木碗滑落,他手忙脚乱地接住,灌木丛响得那叫一惊天动地。
长孙蛮大为吃惊,她连忙扑上去摁住他脑袋,使劲往下捂了又捂。等两个人缩在树后面,小心翼翼抬起头时,却发现她爹娘早就不见了踪影。
原来是虚惊一场。
两人长吁一口气,擦擦冷汗。
长孙蛮瞪他:“问你话你就好好说呀,我都没拱来拱去,你一个大人还沉不住气。丢人!”
何错抹把脸,好言好语跟她解释:“不是属下沉不住气,实在是您问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唬人。属下就一个死士,哪儿能知道那么多啊!”
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打工人。
长孙蛮气滞,她知道来硬的是不行了。作为领导,一定要懂得怀柔政策。
小姑娘眼珠子一转,活像只古灵精怪的小猫儿。她从怀里掏出一张小手绢,往何错面前一摊,道:“你把碗给我。”
何错立刻警觉地藏了藏碗,他结巴两声:“郡主,有话好好说。属下就只带了一副碗筷。”
长孙蛮懒得跟他废话,灵活钻到他背后,硬生生把碗夺了过来。
“郡主……”何错痛心疾首地刚要大呼,半路上生生转了个调儿。他面色逐渐古怪,看着小郡主捏着手绢儿,跟擦金子般,仔仔细细擦去碗上包浆的油渍。
末了,长孙蛮吹口气,木碗铮明瓦亮,在阳光下发出几丝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