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砚温声道:“我来洗碗。”
“不用。”
施黛踌躇满志,信誓旦旦挺直身板:“你好好歇息,等我回来。”
洗碗比做饭简单多了,她有能耐做好。
施黛提着食盒出门,江白砚一语未发,缄默看她走远。
少女挺秀如竹,髻间由他绑上的鹅黄发带飘悠飞荡,像朵探出枝头的迎春花。因为心情不错,施黛步履轻快,衣袂生风。
直至那道雪白身影打开暗室房门,消失在幽暗长道,他方阖上眼。
识海涌出撕裂般的剧痛,似有刀锋割开皮肉。竭力忍耐许久,江白砚右拳紧握,骨节泛白,指尖深陷掌中。
一缕黑气自肩头溢散,飘渺如烟,不等荡出房门,被江白砚抬手掐灭。
隐隐约约,脑海深处,一道含混不清的嗓音沉缓低喃,继而滋长万千呓语,声声如刀。
疼痛漫延,江白砚眼底却是冷峻到极致的清醒,在又一缕邪气显形之前,抽出袖中黑金短匕。
利刃刺破手臂,血珠滚落如线。他下意识的念头,是今日不该穿白衣。
不可让施黛察觉。
邪祟的侵蚀愈来愈深,于今日遽然加重,正如施敬承所言,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祸患,留不得。
至少现在,不可让她察觉。
臂上的刺痛唤来一丝清醒,江白砚目色沉冷,思忖般紧握刀柄,于心口逡巡。
似是自嘲,他无声笑了笑。
(一更)
寄生于江白砚体内的邪祟没有名姓, 亦无由来,传闻人间尚是一片混沌时,它已存在。
往前追溯千年, 九州内数名大能齐力围剿, 付出惨痛代价, 将其封印于玄牝之门。
十年前, 恶祟挣脱束缚, 重临世间。
因爹娘的缘故, 江白砚对那场正邪之战了解颇多。
上古邪祟的力量远远超乎凡人想象, 仅凭它一己之力, 可震天撼地,引天下妖魔趋之若鹜。
曾有人言, 比起“祟”,它更接近于“神”。
俯瞰世间,居高临下,无论人与妖,于它皆是不值一提的蝼蚁尘泥。
由邪念凝成的祟物天性本恶,而今扎根在他心底,正源源不绝溢散恶意。
为何要负隅顽抗?世人厌他辱他,何苦守着这世道?
不如应允它的侵入,攫取无上权柄, 生杀予夺, 全凭他喜好。
冷眼旁观大昭覆灭, 未尝不是件趣事。
心绪凌杂,乱如蛛丝, 江白砚动身前往卧房,用绷带遮掩血迹。
他的手在发颤, 神情冷戾沉凝。
恶念腾起,再被决然压下。
江白砚包扎伤口的动作行云流水,缠完绷带,恢复在施黛面前温静内敛的情态。
他足够冷静,因而清醒感知得出,自己在渐渐沉沦。
需要举国之力才可封印的邪祟,怎会被他轻易镇压。
江白砚抚上左侧心口。
掌心下的鲜活之物不断跳动,只需稍一用力,便碎作血沫。
到目前为止,他做得到勉力压制邪气。
待他濒临失控——
门外响起脚步声。
江白砚垂眸掩下暗色,若无其事地转身,勾起唇角:“送完了?”
“嗯。”
施黛从门外探进脑袋:“你在卧房做什么?”
江白砚道:“看看你的衣裳。”
江白砚差遣小妖买来蔬果时,托它购置了几套女子穿的衣裙,好让施黛换下他那件过于宽大的白袍。
施黛晃一晃袖口,看袖摆飘飘鼓动,不禁轻笑:“穿你的衣服,其实也挺好的。”
江白砚想必给了小妖不少银子,买来的衣裳布料柔软,全是长安风靡一时的款式。
施黛喜欢漂亮的物事,把它们逐一摆上床头,下意识问:“它有没有告诉你,长安城里,现在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