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多喝了几杯,豪情顿发,站起来道:“父皇老了,却还使得动剑。你也好久不来,趁今日,父皇再试试你功夫。”
这下倒好。
这喝了个半醉的人,可是怎么也拦不住。
其它几人正想法子劝呢,皇上已经叫来了宁远,给他换了轻便的常服。端王见了,也是脱了外衫。父子二人就这么拎着剑,去了院子里。
这……何明德苦笑,这父子二人,实在是不该喝了这杯酒。
他也只好跟着皇后、太子二人,站在廊下,看这父子比划。
皇帝年纪大了些,可是一招一式也能看出是练过的。倒是端王……照理说,他年轻,虽说是重伤初愈,却也该是身姿灵巧。
可是好几次,皇上露了破绽,他却也没能抓住机会。
好比说皇上用剑扫他的腿,用的劲却老了。端王把剑往上一挑,照理说,很容易让皇帝的剑脱手。可是他手上挑的时候,却是顿了一下,这便失去了机会。
又好比皇上用剑扫他的脖颈,照理说他后仰或者下蹲,都可自保。何明德也看出来端王腿弯了一下要蹲下,拿剑去扫皇上的腿,只是不知为何,他那腿没曲下去,手去势又太急,倒差点把自己摔着了。
皇上抓着机会,趁他这么一下,便挑飞了他的剑。
端王看着那被挑飞的剑,愣怔片刻。
皇上笑道:“父皇现在,还教不教地了你了?”
他笑得得意,冷不防端王从地上抓了一撮雪,塞进了皇上的衣领里。皇上的笑顿时卡住了。
何明德看的一惊,却听身边的太子笑道:“尧儿还是这么无法无天。”
看来这个无法无天的端王,才是他们记忆中的端王。
何明德问道:“端王从前性子这么活跃?”
太子道:“他受伤前,可比这要无法无天多了。父皇说他比公主娇,真是一点也不屈了他。偏偏论起撒娇,每一个人比得上他,只好把他宠的更甚。”
皇上提着剑,作势要打端王。端王却是跑回廊下,抓着何明德便跑了。
何明德回头,看到皇后已经给皇上披上了披风,不知在说什么。
皇上无奈地摇摇头,对着两人的背影道:“七日后,柳爱卿的接风宴,别忘了。”
两人出了宫殿,车架已经在廊道上等着了。
太监见他们来了,忙放下了脚凳。何明德落后一步,看着。
端王左脚踩在了脚凳上,右脚踩在了马车上,动作有些慢。等右脚要踏实了,左脚要跟上的时候,右脚忽然像是脱了力,整个人跪倒在了辕座上。
何明德心里一痛,果然。
小太监被吓得跪倒在地,何明德忙上前去扶,手却被端王甩开,自己费力地撑着起来,腰背格外挺直。
何明德跟着进了车厢,便见端王坐着,低着头,在出神。
何明德敲敲马车车厢,车夫便牵着马走了起来。
马车行驶过青石板,车轮骨碌碌的声音盖住了人声,何明德才问道:“你的手和腿,是不是不舒服?”
端王还是没说话。
何明德去摘他的面具,他偏了偏头。何明德再摘,他便不动了。
摘了面具,果然见他一张脸都板着,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又不想被人看见。
何明德在他面前半蹲着,仰头看他。
水盈盈的一滴泪,留在了池旭尧的眼中,将落不落。
何明德把一只手放在池旭尧的右手上,问道:“我能看看吗?”
端王没说话,却也没动。
何明德卷起他的长袖,一直到肩膀。
深色的瘢痕从手腕,过了胳膊肘,一直往上。
腿上不必看,想来也是如此。
烧伤之后,随着逐渐的愈合,瘢痕也会逐渐出现。在长达几年的时间里,伤口都会又痛又痒。
而瘢痕跨过关节,更是会造成关节活动迟缓。
这也是他方才手臂、膝盖很难打弯的原因。
何明德放下衣袖,想要说什么,却感觉喉咙被堵住了。
他仰起头,池旭尧直视着他。
“我是个残废了。”他喃喃道。
顿了顿,又重复道,“我是个残废了。”
一字一顿,极认真地陈述。
他容貌毁弃之时,他只是厌倦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