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只是听着这名字,就觉得一阵厌恶。这里面,竟有一半都与自己相识。有几个,今日早朝结束,还与自己攀谈。
朝内朝外,都有好名声,谁知背地里竟是如此。
端王发了公文,让衙役去把这些大人一一请来。想了想,又让人把顾娇娇和木婉君请来,在公堂后面隔了两个屏风,各发了纸笔。
等这些被请来协助的大人到了,便各自写下是否曾见过他们。
那些官位比较低微的,光是见了胡氏与端王,便是面如土色。端王稍微问两句,便自己招供了。这些人,只是违反律法,官员不得出入烟花之地,革职而已。
至于后面的,官职高些的,不是多年的老狐狸,便是家中有关系,或者面不改色,或者勃然大怒,总之都是绝不肯承认。
甚至有与胡氏当场对峙争吵、踢打的。
这里头最麻烦的,是兵部侍郎顾为之。
顾为之今年三十,兵部侍郎,皇后的侄子,端王的表兄。他也是最坚实的太子党。
纵然是被这么荒唐的理由传召,顾为之仍是风度翩翩,道:“王爷,下官不知这位胡氏为何这般说,不过下官素来不爱此道。”
“所谓清者自清,在王爷未查清之前,下官愿先留在大理寺监牢。”
端王是不太相信胡氏的指证的,疑心她是故意盘咬太子哥哥的人。顾为之道:“下官与王爷的关系本就不同,若非如此,只怕王爷不能服众。”
说的也是。
这位表兄未及弱冠,才名已传遍京城,多少女子仰慕他?他又出身高门大户,素来自勉,无论如何都不该有这般的恶习。
清者自清。他想,这也是表兄帮自己忙,自己只要早些查清楚事情便好。
于是对表兄点点头,把一席人都关押了。
若说人证,最好还是院子里的姑娘能来当面指认。可那些姑娘趁乱逃了,谁还想回来?
端王便让京兆尹府贴出告示,所有逃逸的女子,只要回来,便发放户籍,赠一笔安家费,从此便是自由之身。
想来这几日,该是有姑娘找回来的。
眼下,静心等待便好。
退了堂,端王先去后面,想感谢两位姑娘出来认人。那两张纸对在一起,虽有几个人,或是从未见过,或是只有一人见过,不过大多是两人都见过的。
想那胡氏,说得话倒也不算假。
端王刚要放下纸,忽然看见了什么,顿了顿。
两人那最下面一行,写的都是见过。
端王犹自不信,又问,“那最后一个来的人,你们都见过?”
二位姑娘都很笃定,“这位大人是一年前来的,看着斯文,院里的姐妹开始都挺喜欢他的。但他来的头一个月,就死了个妹子。”
端王慢慢地把纸折叠好了,放进袖子里。
木婉君看他沉默极了,神情之间,似乎有些伤感,便要发问,却被端王打断了,道:“回府吧。”
马车上,端王看着窗外行人如织,只是却没有从前的心境了。
从前他只看到了繁华,现在却看到了喜怒哀乐、无奈、怨憎。
他想,自己的亲朋,是他们变了,还是他们一直都有第二幅面孔呢?
端王本是在等楼里的姑娘们回来,谁知一等四五日,竟一个去京兆府的都没有。端王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牢里那些毕竟有官位在身,再这么强行留着,可有些说不过去了。
何明德见他成日里板着脸发愁,也让浮月楼多方打听,却是连一点线索都没有。十七八个姑娘,难不成就这么没了?
没有路引,没有钱,这群姑娘去不了外地,又回不了家,难不成是飞了不成?
恰好这日何明德让去木婉君老家的人回来了,便拉着端王、带着下人一起去找木婉君,也算是缓缓心情。
木婉君本是眉目深锁,听说有了老家的消息,也忍不住露出了三分笑意,忙问来人:“大哥,我祖母可还康健?弟弟是否入学了?”
来人挠挠头,道:“姑娘是否是离家太早,记错了地方了?”
木婉君笃定道:“那年天灾,活不下去我才卖了自己,走的时候我就想着,等给祖母挣到了养老的银钱,弟弟大了,我便要回去的。这十几年,那地方一直记在心里,怎么会忘?”
“大哥,你怎么这么问?是祖母和弟弟搬走了吗?可是院子里每回替我送钱回去,都说送到了。”
来人有几分不忍,道:“我到了石头村,问起王立世和木青山,村里还有老人记得,却说是……景泰十三年,那年天灾,饿死了。”
木婉君嘴角的笑僵住了。
顾娇娇本在内室听着,这会儿也是忍不住,走出来,站在木婉君背后。
木婉君试了好几次,想把嘴角的笑牵起来,喃喃道:“怎么会?我走的头一年,便给家里捎了银子。”
“第二年,进了暗寮子,挣得银子更多了,他们帮我把钱捎回去,说祖母很好,只是想念我。弟弟也胖了许多。”
“他们不可能骗我……不可能……骗我。”
越说,声音越小,到了最后,那笑消失了,混着眼泪。她仰起头,纤长的脖颈绷紧了,嘴里发出了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