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留下,郢州城疫病还不知要传染多少人,十室九空的惨状会不会出现,郢州城的大夫现在都没有开出有用的方子,往朝廷送折子刚走没多久,一来一回又不知多少天。辉光若是被传染了,等得了那么久吗?
他若只是个普通人,他一定毫不迟疑,带辉光回京城。
他今日若是想走,也无人能拦,只是这下面的这些人,从此看他,眼中再无光。不,或许世上就再也没有这些人了。无论是面前的这个八十老妪,还是三岁小童,或许都逃不过这场混乱。眼前这望不到头的人,都会变成枯骨。
不知过了多久,池旭尧听到自己说了两个字,“回去!”
马下的百姓愣住,护送的侍卫一时之间也没分清楚这是让百姓回去,还是让车队回去,所有人都等着池旭尧一个解释。池旭尧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一个解释,或许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什么意思。
这时他听到马车内一声叹息,何明德道:“王爷的意思是,我们回衙门,一直到疫病结束。”
人群愣了片刻,都喜极而泣,对着端王连连磕头,感恩戴德。
在这喧嚣之中,池旭尧听到何明德道:“王爷,来不及回京城了,我感觉自己有些发热。”
不舍
池旭尧一言不发,调转马头,回了知府衙门。
何明德把自己锁在了院子里,除了大夫,不许人进。自然,一般也不会有人进,唯一防的就是池旭尧。不过他没想到这回池旭尧竟是老老实实,也不耍赖了,规规矩矩站在院门外,道:“辉光,我会好好处理外面的事情,你好好养病。”
懂事的让人惊讶。
倒不是说端王不懂事,端王在外人面前是十分稳重可靠的,只是到了何明德面前,因他纵容,便多撒娇。
何明德本以为他这次回来还要再找借口,比如说“只要不进房子便好,为何连院子也不许进?”之类,没想到竟这么乖。
他却不知端王一出了这道门,立时下了命令,把之前的政策更严格地实施,惩罚翻倍,想要早日见到效果。另一边却把孙令的家属、奴仆全部下狱,孙令的老母亲刚进了监牢就晕了过去,孙令的家眷登时哭声震天。
他们哭的可怜,却不知此时端王心中是一丝怜悯之意都没有。
他冷冷地道:“你们若是想救她,与其哭,不如抓紧想想孙令可能的藏身之处。一日抓不到孙令,本王一日便杀一人,今日不如就从老太太开始吧。”
孙家的女眷还要哭嚷,端王已经只是让人搬来孙晴的尸身,孙晴的母亲也要晕过去,被端王一盆水浇了上去。
端王嘲讽道:“他逃走的时候,只带走一个幼子。煽动灾民进府刺杀,丝毫不管你们死活,大约还希望你们最好也能死几人,这样朝廷倒是不好追究他保护不力,反倒觉得他可怜,就算是这样,你们也要护着他?”
孙晴的母亲讷讷不语。
端王的剑按在她女儿的手上,“你说不说?”
不到两刻钟,端王擦干净手上的血,把问出来的各个地址抄录下来,交给柳瑞。他冷冷地看着柳瑞,道:“他若不在这些地方就罢了,若是在,务必一击必中,若是除了差错,本王不会容情。”
柳瑞认识端王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感觉端王和其他皇家人的形象有了重合。其实从前端王看起来与京城中的官宦子弟没有太多区别,都是爱玩爱闹的少年,因为家人溺爱有几分天真,但是这次,柳瑞在端王眼中看到了帝王无情。
柳瑞竟也不敢再说笑,接了地址就去打探了。
一直忙到晚上,池旭尧才忙完了所有公务,只觉得千百般的事务都落在自己心头,十几万条人命都落在自己心头,却无人能诉说。唯一能诉说之人,非但病了,今日……
池旭尧迟疑,拖着沉重的脚步,到了何明德的小院之外。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今日自己要放下的,究竟是责任,还是辉光。倘若再来一次,他要如何抉择?他想到辉光的那声叹息,近乡情怯,甚至不敢与辉光再说句话。他在院外徘徊许久,守在院子门口的关业都要忍不住挠头时,池旭尧终究是忍不住,想着若是辉光还未歇,能隔窗看一眼辉光的剪影,知道他安好也行。
辉光不许他进院子,那就不进。
池旭尧在关业震惊的眼神中,神色淡然地爬上了墙,坐在了墙头。
刚在墙头坐定,就和院中人对上了视线,差点摔了下去。
何明德还在想着池旭尧白日回来,走的干脆,觉得他与以往不同,心中有些烦闷。晚上又觉胸闷,又热又冷,就裹着被子在院中吹会儿风,不料端王就以此等意料不到的形象出现。
两人隔了二十来步,一上一下,都是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何明德哈哈大笑,一天郁气都散了。
他调侃道:“王爷,你来赏月?”
端王认真道:“我来看你。”
“王爷,我可是已成婚的人,与人私会,不合规矩。”
池旭尧被撞见,本就羞恼,但是能见到辉光一切都好,足以压下一切,如实道:“但我想见你,忍不住想来见你,知道你不愿意,也想偷偷看你一眼。”
下面守门的关业:……
终于知道为何每次柳将军从王府回来都要骂骂咧咧,又每次都像是嫉妒地要把自己眼珠子扣住来了。这两人怎么回事啊?
天也正好,风也正好,月光也正好,何明德自己心底也没数,在现代感染传染病,尚且危险,何况古代?因此他也就格外珍惜自己还算健康的时光,道:“我也想你,可惜,不能再抱抱你。”
两人就用这么别扭的姿势和距离,说了一会儿话。池旭尧见何明德面有疲色,方才恋恋不舍地收了话。
他要走时,就听何明德忽然道:“旭尧,白天的事你不要记挂在心上。你我都是成人,都知道轻重缓急,你又是皇子,未来还会……考虑大多数百姓,是很自然的事,况且我开始发热,启程回京就不是最好的选择,你不用自责。”
池旭尧鼻子一酸,他的一点心思果真是瞒不过辉光。或者说,只有辉光才愿意把他的一切心思都放在心上。
“那我迟疑的时候,你不生气?”
何明德也坦诚地用手指比划了一段小小的距离:“没有能见到你冲冠一怒为红颜……蓝颜,是有那么一点点失望,但是我选择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负责人的人,你的心中除了我,注定还有家国天下。倘若今日你非要同我走,弃全城人不顾,我可能……”他想了想这种事情,笑道,“可能还是会有点爽吧,但我还是不希望因为我,把王爷改变成为完全不同的人。”
池旭尧有好多话想说,但是辉光病了,他不能让辉光担心。他装作被说服的样子,和以往一样,乖乖地点头。
何明德叮嘱他:“既然知道了,就不要迁怒孙家人。罪魁祸首已死,若再动用死刑就是迁怒,你现在在外,一言一行都被看着,传出去有害名声。”
池旭尧答应明日就把孙家人仍放回院子,看看天色已晚,就和辉光告别。
他离去的脚步仍然沉重,这种事情,纵然辉光不在意,他自己又真能就此遗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