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出身相府,王修真心想永远留在这儿,读一辈子的圣贤书。
长桑权侧过脸去:“可否借我一阅?”
“请便。”王修想了想,又叮嘱道,“小心翻阅,勿要折页,多谢。”
关门的刹那,长桑权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门缝开的窄,他并没有见到那位晟国的太子殿下,却有股深重的压迫感倾泻而出,让这位看惯了血流成河尸横遍野的士兵竟然莫名也有些心悸,手指狠狠地掐紧掌心。
关上门,王修接着道:“圣贤院的弟子第一年除了习基础课,还可选修一门其他家的课目。若有入选了兵家剑术课的,都可以去剑林挑一把剑。”
去剑林挑剑人多眼杂,显然不是拿蛟龙甲的好机会。王修打得是“先行探路”的主意,熟悉剑林的情况,好为将来暗取蛟龙甲做准备。
他提议:“此事便交予黄瑾温少将军吧,还有他的那位义弟,似乎叫祝靳。”
“我也去。”秦曜抬手,慢慢拭去眉尾的一滴水珠。
黄瑾温虽然使得是雷神鞭,但身为兵家将才,他的剑术同样高超,过剑试定然是万无一失。
而祝靳,听说曾是流犯,还在死囚营里待过一段时间。等到问斩时,这人忽拿出一块信物,自称是黄瑾温之父——黄老将军当年的部下之子。那部下早已经战死沙场,黄老将军重情重义,就将祝靳收为义子,好生对待。
王修见过他几面,知晓此人头脑机灵,让他去打探剑林的地势、人员看守等情况,弥补黄瑾温的粗野最是合适。
因此,根本无需万金之躯的秦曜亲自上阵。
但王修并未再开口。
如忆香浓郁的气味在鼻尖萦绕,他知道秦曜在想什么。视线落在三根燃烧殆尽的香柱上,王修心中想起婳梦姑娘似乎说过,这香一次烧一根就足够了。
看来,他今夜也能做个好梦了。
秦曜房间的灯刚刚熄灭,楼下飞车疾驶而过。
夜间路上无人,飞车师傅开得很快。他看着镜子里的身影,乐得唠嗑道:“姑娘,这么晚还坐飞车?”
青泷就坐在第一排:“师傅,您这么晚了还开飞车?”
“我们是轮班制,我专职晚上呢。”
青泷点点头:“辛苦啦。”
今夜,她要赶去农家堂赴师兄谢知棠之约,去见最重要的人。
下了飞车,又行百米,映入青泷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星空在天上流转,稻谷在地上生长。
少年孑然一人盘腿坐在田边,身前是青翠欲滴的禾苗,身后是温柔的夜晚清风。
谢知棠闭着眼似乎是睡着了,就连青泷走至很近也没有察觉。青泷踟蹰几分,轻轻喊道:“谢师……谢师兄。”
虽已过去几日,她仍还未完全适应。长桑灼振振有词地说,兄,哥哥也。哥哥就是可以为你做一切的人。
说这话时,她正在玩一只木刻的老虎。
入学的那一日,她在街上看到有卖的,喜欢的不行,便缠着长桑权为她雕刻了一样的。
可以做一切的人?
青泷想,她曾经可以为秦曜做一切,但那是因为结契面具。
她犹豫着,谢知棠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来,清冽眸子中盛满了星光。他一笑,满湖的星光就亮晶晶地碎了。
他悠悠闲闲地开口:“谢师兄什么?”
“谢师兄……”青泷一怔。
风拂过脸颊,杀伐果断的少女此刻竟然有一些笨拙。
“谢师兄送你这良夜美景么?”谢知棠抿了抿唇角打趣,接着正色道:“这片稻田,是师尊的心血。”
青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密密实实的禾苗,每株株距、行距整齐排列,犹似星罗棋布。月光笼罩,就像照在波光粼粼的绿波上,青草和泥土的香味从禾苗根部的水里钻出来,又被黑色的蝌蚪和不知名的小虫吞入腹中。
青泷虽从未有幸见到沅圣,但世人皆知,他一生致力于考察研究各地农业生产技术,扎根乡野之中,悉心改善农耕用具,研习时节气候之道,开水渠、育新苗,常与老农交谈,亦与工商渔民为友。
后乱世之中,他痛心耕地荒废、人民流落,遂隐于圣贤院不出,呕心沥血写成农家著作,传承农家之技。
青泷拂起长衫,郑郑重重地跪在地上。
她说道:“虽未曾有幸见过沅圣,但承您之恩,永世难报。”
少女恭谨地磕了三个头,草地上的露水打湿了额发。
“师妹,身为农家弟子,需尊自然之道,敬天地之法,循万物之理,你做得到吗?”
谢知棠长身玉立,一改平日里的散漫,庄重的声音像某种根系沉稳的植木。
青泷跪得笔直:“做得到。”
“身为农家弟子,需躬身笃行,甘于苦饥,济人利物。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
谢知棠脑海中,当初稚嫩的少年声音与此时清明的少女声音重叠在一起。眼前似乎出现师尊乐呵呵的身影,而他说着师尊曾说过的话。
“师妹,天有风雨,人以宫室蔽之;地有山川,人以舟车通之;是人能补天地之阙也,故不敢不有所为;人有性理,天以五常赋之;人有形质,地以六谷养之。是天地且厚人之生也,切不可自薄。你可记住了?”
青泷没有读过书,秦曜跟她说过最多的是下达命令。所以师兄的这句话她没有一口应下,而是在心中反复默念了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