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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在人类社会中，通常将“扇耳光”视作伤害不高，但是侮辱性极强的行为。现在，它就觉得自己被那名弱小的人类隔空扇了一记耳光。
&esp;&esp;他以为他是谁？一个脆弱的肉袋，面对掠食者，只能瑟瑟发抖，连转身逃跑的力气都欠奉……人类总以为自己是万事万物的僭主，位于生物链顶端的统治者，他们的傲慢必须得到严惩，否则不足以浇灭它心头的怒火。
&esp;&esp;循着气味，时夜生潜伏在人类聚居的巢穴旁，观察着目标的一举一动。
&esp;&esp;这个人就像一只工蚁，甚至在人类社会中的地位还不如工蚁，成天庸庸碌碌，被高于他的个体指挥得团团转。他的工作不创造价值，可替代性极强，没有丝毫值得称道的地方；他没有自由，没有尊严，没有隐私……近乎一无是处。
&esp;&esp;唯一可赞扬的，就是他谨慎的作风，以及伪装能力。
&esp;&esp;别的人类无法分辨，时夜生却可以从他散发出的气息里准确无误地嗅出苦涩、疲惫、孤独与疼痛的味道，像烧过的榉木一样刺鼻。
&esp;&esp;人类掩饰着自己的憔悴，这些天来，他经常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地流眼泪。哭过以后，他的眼眶总是红得醒目，为了掩盖这不大正常的异状，他会拿毛巾沾湿冰水，给自己谨慎地敷上半个小时。
&esp;&esp;其实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不管他的眼眶是红是黑，他是生病了还是健康着。人类渺小而卑微，他则是其中最渺小，最卑微的那一类。但他还是选择小心地遮掩着自己，不叫更大的破绽暴露出来。
&esp;&esp;时夜生几乎要表扬他了——仅仅是几乎。
&esp;&esp;它原本策划着一场天衣无缝的重逢，不过，它放弃了。人脑固然精密，人类却如此愚蠢，过分相信肉眼所见就是真实的世界，它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esp;&esp;于是，时夜生模糊了自己的五官，用异化的口腕和触须代替了拟态的双腿，为了第一时间骗取对方的信任，它还特地变小了一半，捏造出损伤惨重的模样。
&esp;&esp;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利用伪装在研究所内的身份与权限，它再次安排出一次意外，比如暗示人类的管理者，让他将人类留下训话，或者让人类多打扫一块僻静无人的区域，接下来，就是它登场的好时机了。
&esp;&esp;按照剧本，夜幕降临，四周万籁俱寂，只有人类孤零零地在黑暗中徘徊，不安地握紧手中工具。时夜生慢慢从阴影中沁出，犹如猫捉老鼠，不紧不慢地接近了目标。
&esp;&esp;人类惴惴不安。
&esp;&esp;他开始出汗，心跳加速，呼吸变重，肌肉和骨骼紧绷……他做好了随时逃跑的准备。
&esp;&esp;时夜生愉悦地发出了一点声音，它的腕足缓缓撕离地面，在空气中响出类似于掀开胶带的粘连声。
&esp;&esp;人类猛地跳了起来。
&esp;&esp;“谁？！”他用变了调的尖锐声音提问，手里紧紧攥着拖把杆，好像那是一根救命的稻草，“谁在那儿！”
&esp;&esp;空气中弥漫着恐惧的酸性气味，时夜生非常满意，它愉悦地注视着人类怕得要死的样子。
&esp;&esp;这才是它喜欢看到的景象，猎物就要有猎物的自觉，最好认清自己的……
&esp;&esp;不等它细细品味，刹那间，人类似乎心有所感，他不偏不倚地一转头，目光与时夜生正正交接。
&esp;&esp;他的脸一下白得像纸，又一下涨红得惊人，仿佛被雷霆当头击中。他呆立在那儿，只有嘴唇不住颤抖，似乎想说什么话，却又完全丧失了把它们吐出去的力气。
&esp;&esp;他看上去委屈得快要哭了，眼睛却像被水洗过的星星，那么亮。
&esp;&esp;不知为何，面对这双眼睛，时夜生竟有一瞬的瑟缩之意。
&esp;&esp;“六号？”他发抖地喊，“六号……六号！”
&esp;&esp;一阵叮铃咣啷的坠响，人类已经扔掉了手里的工具，把那些琐碎的，碍事的，烦人的玩意儿全都抛到了旁边。时夜生还没来得及进入角色，充当一名合格的演员，人类已经不顾一切地朝它跑了过来。
&esp;&esp;他要干什么？他要攻击我吗？
&esp;&esp;还是说，这只是一个诡计，一个障眼法，为了逃跑才不得已使出的险招？
&esp;&esp;思绪杂乱，在时夜生的脑海里纷然闪过。在它面前，人类张开双臂，紧紧地将它抱进怀里。
&esp;&esp;他不害怕，不退缩，只有灼热的泪水滴滴滚落，沉重地打在它身上。
&esp;&esp;……咸的，它茫然地想。
&esp;&esp;而且很烫。
&esp;&esp;人类的力气那么大，抱得那么急迫，甚至叫时夜生体会到了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它的大脑一片空白，由此忘记推拒，更忘了反抗。
&esp;&esp;不知过了多久，人类终于放开它，转而捧着它的脸，就像捧着什么珍而重之的宝物。他掌心的热度源源不断，温暖地浸透了它的表皮，无法阻拦地朝更深处渗去。
&esp;&esp;“你怎么……”他哭得不行，“你回来了！你回来了！我一直以为，我、你……”
&esp;&esp;人类满脸是泪，哭得说不上话。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句子的碎片，好像这颠三倒四的表达方式可以让对方明白似的。
&esp;&esp;然而，时夜生居然真的领会了这些碎片的意思。
&esp;&esp;——你终于回来了，我想你，我一直以为你出事了，看到你安然无恙，我真的很开心。
&esp;&esp;人类摩挲着它一片模糊的五官，这是不正常的，时夜生很清楚，因为正常人不会有半透明的皮，脸上也不应该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嘴以外什么都没有。但人类抚摸着它，如此热切，温柔和绵密……那差不多是充满爱意的触碰，尽管时夜生压根不明白什么是“爱意”。
&esp;&esp;它该如何回应如此亲密，如此温柔的抚摸？
&esp;&esp;“你伤得重吗？”人类哽咽着，低声追问，“让我看看……你身上好多地方都断了，疼不疼？”
&esp;&esp;如果我说不重，他就不会再哭了，时夜生恍惚地想。
&esp;&esp;……但如果我说重，他会为我流更多的眼泪吗？
&esp;&esp;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中，徐久迟迟等不到六号的回答，但是没关系，他扬起下巴，将混合着泪水的，咸涩的嘴唇贴在六号的前额位置，就像他每天出门时都会做的那样。
&esp;&esp;“没关系，没关系，只要回来就好，只要你没事就好……”
&esp;&esp;这一刻，时夜生方寸大乱，像是被烧红的铁块狠狠嵌进了眉心。
&esp;&esp;这是什么？！
&esp;&esp;是他正在袭击自己，还是他正在意图干扰自己的精神？他的嘴唇上涂了麻醉剂吗？他改写了自己的生物电回路吗？他是不是人类秘密改造的实验体，现在终于打算设计将自己捕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