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砺锋堂幼树承淬火什锦园孤灯照寒刃(2/2)

&esp;&esp;一次,两次,三次……每一次都伴随着沉重的砸落声和吴树压抑的闷哼。汗水混着血水浸湿了他的旧棉袄,额发黏在苍白的额头上。他的手臂抖得厉害,双腿也开始打颤。第八次,他几乎是用肩膀顶住石锁,才勉强让它离地,随即脱力,整个人连同石锁一起摔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esp;&esp;“废物。”吴道时冷眼看着,没有一丝伸手的意思,“起来。扎马步,抱着它。”

&esp;&esp;吴树咬紧牙关,口腔里弥漫着血腥味。他挣扎着爬起来,不顾膝盖的剧痛,重新抱起那冰冷的石锁,摆开一个摇摇欲坠的马步。汗水如同小溪般淌下,浸透了他的后背。他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保护灼灼姐姐!保护老夫人!

&esp;&esp;时间仿佛凝固。书房里只剩下吴树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和汗水滴落地板的轻响。吴道时坐在书案后,看似在翻阅文件,眼角的余光却从未离开过那个小小的、倔强的身影。他看着那孩子双腿抖得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身体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倒下。那眼神里的东西,不再是单纯的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燃烧的、要将自己焚尽的执拗。

&esp;&esp;终于,在吴树眼前阵阵发黑,意识即将模糊的边缘,吴道时冰冷的声音响起:“放下。”

&esp;&esp;石锁落地的闷响如同天籁。吴树瘫软在地,大口喘着气,浑身如同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虎口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膝盖也肿了起来。

&esp;&esp;“去洗把脸。”吴道时丢过来一条干净的毛巾,声音依旧冷硬,“一刻钟后,第二课。”

&esp;&esp;冰冷的井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吴树打了个激灵,也驱散了一些昏沉。他看着水中自己狼狈的倒影,还有那双依旧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用力抹了把脸。

&esp;&esp;回到书房,石锁已被移开。吴道时站在空地中央,手里拿着那副牛皮护腕。

&esp;&esp;“戴上。”他命令道。

&esp;&esp;吴树依言戴上,粗糙的皮革摩擦着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esp;&esp;“第二课,反应。”吴道时话音未落,毫无征兆地,一记凌厉的手刀已劈向吴树颈侧!速度之快,带起尖锐的风声!

&esp;&esp;吴树瞳孔骤缩!身体在极度的疲惫和恐惧下,竟爆发出一种本能!他猛地向后一仰,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一击!但身体失衡,重重摔倒在地。

&esp;&esp;“太慢。”吴道时收手,眼神冰冷,“再来。”

&esp;&esp;这一次,他改掌为拳,直捣吴树心口!吴树狼狈地翻滚躲开,拳风擦着他的衣襟掠过。

&esp;&esp;“躲?战场上,敌人不会给你躲的机会!”吴道时欺身而上,动作快如鬼魅,不再是试探,而是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拳、掌、肘、膝……每一次攻击都带着沛然莫御的力量和冰冷的杀意!吴树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只能凭借本能和刚刚被极限压榨出的最后一丝力气,拼命格挡、闪避。护腕被震得嗡嗡作响,手臂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一次次被击倒,又一次次挣扎着爬起来。

&esp;&esp;“眼睛!看我的眼睛!不是看我的手!”吴道时的低喝如同炸雷。

&esp;&esp;“呼吸!调整呼吸!乱了就死!”

&esp;&esp;“重心!下盘不稳,一击即溃!”

&esp;&esp;每一次呵斥都伴随着更凌厉的攻击。吴树身上的淤青越来越多,嘴角也渗出血丝。但他眼中的火焰却越烧越旺!他不再只是被动挨打,开始尝试预判,尝试用吴道时教的方法去格挡,哪怕每一次都被更重的力量击溃。

&esp;&esp;终于,在吴树又一次被一记凶狠的扫腿绊倒,挣扎着想要爬起时,吴道时停下了动作。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浑身颤抖、却依旧试图撑起身体的小小身影。

&esp;&esp;“记住这种感觉。”吴道时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记住每一次被击倒的痛,记住每一次骨头快要散架的绝望,记住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刀子的窒息感。记住,然后,永远别让自己再陷入这种境地。”

&esp;&esp;他蹲下身,看着吴树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倔强的眼睛:“明天卯时初刻,迟到,就不用来了。”

&esp;&esp;吴树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他看着吴道时转身走向书案的背影,那背影如山岳般冷硬,却仿佛也带着一丝……他不敢确定的温度。

&esp;&esp;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这条路,布满荆棘,充满血与火。但他已经踏上了第一步。为了灼灼姐姐,为了老夫人,也为了……这个冰冷地称呼他为“吴树”、却又亲手将他推入熔炉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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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卯时初刻,昨日石锁留下的剧痛还在四肢百骸叫嚣,虎口崩裂的伤口被冷风一激,针扎似的疼。吴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esp;&esp;书房内,吴道时背对着门,正将一柄乌沉沉的军用匕首插回腰后皮鞘。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目光如冰锥般刺来,扫过吴树苍白却紧绷的小脸,最终落在他微微发抖、却依旧努力挺直的脊背上。

&esp;&esp;“今日,练桩。”吴道时声音冷硬,指向书房中央那片空地,“双脚分开,与肩同宽。沉肩坠肘,含胸拔背。目视前方,意守丹田。”他边说边示范,动作简洁利落,一股沉凝如山的气势油然而生。“站直了!腰腹发力!不是让你杵在那里当根木头!”吴道时厉声纠正吴树微微塌陷的腰腹。

&esp;&esp;书房里死寂无声,只有吴树粗重压抑的喘息。汗水很快浸透了他单薄的里衣,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板上。双腿如同灌了铅,膝盖因昨日的摔伤和此刻的僵持而剧烈颤抖,每一次细微的晃动都牵扯着未愈的筋骨,疼得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死死咬着下唇,舌尖尝到一丝铁锈味,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站住!站住!灼灼姐姐在看着!这个男人在看着……

&esp;&esp;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流逝。吴道时坐在书案后,看似在批阅文件,眼角的余光却如同精准的标尺,丈量着吴树每一寸肌肉的颤抖和意志的摇摇欲坠。

&esp;&esp;终于,在吴树双腿抖如筛糠,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半步时,吴道时冰冷的声音响起:“够了。”

&esp;&esp;吴树如蒙大赦,身体一软就要瘫倒,却被他强行用意志钉在原地,只是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如同破旧的风箱。

&esp;&esp;“基本功和体能,是你现在唯一需要的东西。”吴道时走到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你还不到十岁,筋骨未成,正是打熬根基的好时候。根基不稳,日后学再多都是花架子,一碰就碎。”

&esp;&esp;吴树抬起汗湿的脸,怯怯地看向那双深不见底、总是让他感到畏惧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声音带着喘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孺慕:“大哥……当年也是如此吗?”

&esp;&esp;吴道时目光微凝,落在吴树那双布满血丝却依旧倔强的眼睛里。

&esp;&esp;“大哥如今这么厉害……”吴树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孩童纯粹的困惑和向往,“是……练了多久?”

&esp;&esp;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吴道时看着眼前这张稚气未脱、却因连日苦练而沾染了风霜的小脸,仿佛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在大帅府演武场上,被鞭子抽打着在冰天雪地里扎马步、举石锁的瘦小身影。

&esp;&esp;他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淬过火的残酷和一丝深不见底的苍凉。

&esp;&esp;“我?”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比你练得早。七八岁就开始了。”

&esp;&esp;七八岁……吴树的心猛地一缩。他无法想象,那个年纪的自己,是否能在这样的训练下活下来。

&esp;&esp;“至于多久?”吴道时向前一步,周身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骤然增强,如同实质般笼罩住吴树。他微微俯身,目光如刀锋般刮过吴树因恐惧而微微颤抖的瞳孔,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刮过的寒风:

&esp;&esp;“活下来,就是一辈子。”

&esp;&esp;他直起身,不再看吴树瞬间煞白的脸,转身走向书案,只留下一句冰冷刺骨的命令:

&esp;&esp;“明天卯时初刻,练步法。迟到,就不用来了。”

&esp;&esp;吴树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那句“活下来,就是一辈子”如同冰锥,狠狠凿进他幼小的心灵。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眼前这个男人强大背后所背负的、无法想象的沉重与残酷。那不是一朝一夕的苦练,而是用血肉和意志在生死边缘反复磨砺出的本能!是为了……活下去?

&esp;&esp;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让他混沌的思绪瞬间清醒。他看着吴道时冷硬的背影,那背影如山岳般孤绝,却又仿佛背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esp;&esp;不是为了成为他那样的人。

&esp;&esp;是为了活下去。

&esp;&esp;是为了……保护他们!他的家人!

&esp;&esp;一股滚烫的、混杂着恐惧、疼痛和决绝的力量,从心底最深处涌起,瞬间冲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和疲惫。

&esp;&esp;“是!大哥!”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esp;&esp;吴道时走向书案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拿起一份文件,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窗外,天色微明,一缕稀薄的晨光艰难地穿透云层,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也落在那个倔强挺立的小小身影上。

&esp;&esp;书房里,只剩下吴树粗重却渐渐平稳下来的呼吸声。他知道,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每一步,都通向未知的深渊,也通向守护的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