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引魂铃捡起,紧紧攥在手中,再慢慢起身,看向与自己双足相连的影子,暗红色的火从冰面下延伸,化作一条赤线,直直地朝前方黑暗中而去。
奚茴抬脚,顺着赤线朝前走。
这片空间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偶尔落下的水珠溅起水光,而她时不时看向手心里攥紧的引魂铃,心跳迟迟未能平复。
行云州的长老很少来渡厄崖,这世上真正罪恶滔天的鬼魂每一次被投下断崖都会记录在册,上一次记录已经是百年前了。
奚茴虽受排挤长大,但受她那算不上慈母的娘亲身份尊贵所庇,行云州各处对她并不设限,习法的书籍不给她看,记录的书册她却翻过许多遍。
即便眼前这团冰底火是最后被丢下来的恶鬼化身,那也至少于渡厄崖下存在百年之久,他必然不是一般小鬼祟。奚茴知道人有时服软,说些甜话也能得些明面上的好处,她故作柔弱,叫一声哥哥又不会少一块肉,但若能引得这恶鬼上钩,那她从此也就是有鬼使的人了。
行云州里那些人的鬼使,各个生前皆为良善,若斗,未必是这百年恶鬼的对手。
小奚茴按着鼓动的心口,半压眼眸,摆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心思百转,已在思量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
活人坠入渡厄崖引来大祸既然是假的,那捡回了一条命,总不能白跳一次。
她不是第一次装可怜撒谎了,若是不会骗人,她也长不大。
这条赤线没有尽头,渡厄崖下的黑暗似乎也永远不会被外界光芒照亮,奚茴沿着影子指路的方向走了许久,她的体力不支,双脚打怵,甚至呼吸都有些憋闷了,也没能真的走出这片空间。
起初奚茴还有些耐心,但后来想起话本里说的鬼打墙,又不免怀疑这恶鬼究竟是真的被她所骗,为她指路,还是故意寻她开心,等她彻底瘫倒,再来折磨她。
随着触碰到的水越来越深,小奚茴的眼神也没那么坚定了,她胸闷气短时,终于停了下来。
“影子哥哥,我们还要走多久?”奚茴问。
赤线微光,原本没过她脚面的水如今已经到了腰,再往前走,她便要活活淹死在无边的深水之中。
那道冰面下的红光也在渐深的水里暗了许多,影子跃过水面,暗红色宛如一条自由的金鱼,摆动着似花儿绽放的尾鳍,几个眨眼便在黑暗的前方消失。
水从何而来,又有多深,奚茴一概不知。
影子神秘得很,他不愿回答的,奚茴也问不出答案。
少女咬紧下唇,握紧的引魂铃在掌心逐渐炽热,只听见那道清冷的男声道一句“跟上”,奚茴回神,心跳仿佛能击破胸腔,瘦小的身躯在银光水中颤抖。
她不畏惧死亡,也不会害怕欺骗。
奚茴闭上眼,猛地扎入水中,就像那道暗红色的光一样,化身一尾银鱼,彻底陷入了水中。
银光乍起,溅开的水浪如一粒粒珍珠,黑暗中冰面下,深刻的咒文豁然浮动于水面,暗暗的红光自中心蔓延,雷电蛛网般顺着咒文的脉络迅速流淌了一遍。
钻入水中后,奚茴便没了意识。
她于那水中沉沉浮浮,既不像一条灵活的鱼,也不是木讷的浮尸,她就像是与那汪水融为一体,是水中的一滴。
黑暗中无光,水中暗红色的那团火却一直未灭。水波荡漾,他的身形似乎也被拉长,他像是一个成年男子,有宽厚的胸膛,宛如温床,托着浑身玉白、八岁的少女,离开墨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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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茴像是沉沉地睡了一觉。
炎上宫着火,她趁乱跑去问天峰,再等日落后一跃而下,穿过金线火海,坠入黑暗冰面整件事都像是破碎的镜片,一片记载了一瞬,纷纷从她眼前落下。
胸腔憋闷无法呼吸,让她骤然想起自己未死,明明不会游水,又扎进了冰水之中。
奚茴猛然惊醒。
未入噩梦,她并不觉得冷,甚至在睁开眼的刹那也不觉得憋闷了。
行走与冰面上被冻得僵硬的四肢不知被什么温暖着,血液流淌全身,她也逐渐清醒过来。
奚茴看见了一双眼。
那双近在咫尺,几乎与她贴在一起的双眸,形似三月盛放的桃花瓣,睫如腊月飘落的银雪,那双漆黑的瞳孔里倒影着奚茴猛然睁开的眼,将她一切神情牢牢锁入其中。
暗红色的火于她周身流动,那双眼睛也转瞬即逝,在她一个眨眼的功夫,水褪去,火褪去,黑暗尽褪,白光刺目,无边无际的光吞噬了她眼前的一切。
一股力量在她身后推了过来,奚茴这才找到了自己四肢,她伸手撑地,撞散了白光,摔在了一片柔软的草丛中。
柔嫩的野草扎得她手心微痒,暗紫色的袖摆上还有染了泥的玉兰花纹。奚茴的双眼被白光闪过,视线尚有些模糊,她闭了又睁,几次来回,这才逐渐看清了自己的手,与眼前场景。
天黑蒙蒙的,是深夜。
她眼前这片林子,正是问天峰下,行云州人放鬼魂入鬼域之地,这片草坪深厚的土地下,是曦地与鬼域交界处的一丝缝隙。
胸腔的跳动还很快,奚茴却没再眨眼了,她看向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的引魂铃,看见那银色的铃铛被染成了赤红,也看见了投在草地上,与她身形不符的影子。
她的确跳过渡厄崖,也的确死里逃生,遇见了一个被困在渡厄崖下的恶鬼。
奚茴动了动手指,将引魂铃收入袖中,再弯腰对上草坪上的影子,露出皎洁的笑容。
“影子哥哥,你还在吗?”她的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投上影子的小草。
忽起风,几片叶落,只见那影子微动。
奚茴听见,他道一声。
“嗯。”
银杏生火: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