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茴想她当时不该烧炎上宫的,不、是不该只烧炎上宫,她应该将整个儿行云州都放火烧了!她本意就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的,又凭生什么妄念,觉得岑碧青会怜惜她们的骨肉之情。
倒不如死在渡厄崖下,倒不如化作厉鬼,这样她至少还能反抗,临死前拉下一两个人陪葬!
她没有做错!
奚茴不认错!
她不再走动,便就在原处,一遍遍在心底重复给自己听,她不能妥协,不能认错,她一定……一定能熬过这十年,待她出去,一定将他们全都杀了!
十年之漫长,奚茴不知自己是否能真的挺过去,她原以为自己至少得疯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会提前见到光明。
被人从凌风渡中拉出来时奚茴浑身无力,整个人扑在了野草地上,她脸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只是四肢发麻发软,连站起来都费劲。
微光刺眼,骤然晒在了她的身上,她就像是鬼魂,险些要灰飞烟灭。
皮肤刺刺的痛,奚茴的思绪还在不甘的亢奋中沉浮着,而站在她面前的几个人宛如高不可攀的神明,看着瘦弱的少女浑身颤抖,血色褪尽。
谢灵峙就站在岑碧青的身边,他看见奚茴此刻的模样,心下刺痛,满目不忍。
这才只过了三日而已,奚茴便像是死过一回了。
十年……三千多日,奚茴若足够坚强,也还要再死上几千回。
银杏生火:六
◎影子哥哥!◎
奚茴始终趴在草地上,无力抬头去看将她拉出来的这些人,即便在凌风渡中幽禁没有日夜之分,她却也尚存理智,知道自己没真的解脱。
可她觉得很痛,浑身上下都在痛,尤其是心口,那里炙热跳动的心脏告诉她她还活着,与凌风渡中的窒息相比,此刻一切感知都成了锋利的刀刃,割得她千疮百孔。
“奚茴,我且问你,三日前你为何会出现在问天峰?”长沣长老开口后,奚茴沉默了许久。
她忽而一笑,眼眸亮晶晶地抬起,问道:“怎么?你们大祸临头了?”
这么说那个传闻也不尽是假,行云州若真大祸临头,她死就不可惜了,大家同归于尽,太好了!
这般一想,奚茴便更高兴了,她甚至有力气趴在手臂上笑出声。少女的笑声在众人的沉默下显得阴郁难测,更叫他们背后起了一阵凉汗。
“回答我!”长沣长老怒道。
奚茴才不会说,就让他们急去吧,她现在可高兴了,这些人在耳边如何聒噪她都听不进的。
众人见她不答反笑,有人嘀咕一句:“她该不会是疯了吧?”
凌风渡中出来的人,疯的十有八九。
此问一出,谢灵峙立刻顾不得其他,喃喃一句不会的,便蹲在奚茴身边,像是要劝她。
“阿茴,你不要逞强,把你知道的都告诉长老,若你看见什么异状便说出来,或可减刑的。”谢灵峙说着便去拉奚茴的手,他的手心滚烫,还有一样小东西被塞入了奚茴的手中。
奚茴察觉到手心里的物件,那东西被谢灵峙握了许久,已经温热。
她抬眸看向谢灵峙,谢灵峙抿了抿唇,眼眸中倒映奚茴苍白的小脸,只见他的唇轻颤,无声道了句“对不起”。
他救不了她,他与她一般弱小,不过才是个少年,又如何能撼动行云州几万年来的刑典惩罚。
奚茴却朝他笑了一下,眼神很冷,像是要将谢灵峙戳穿,她也动了动嘴唇,发出沙哑的声音:“讨厌你。”
此话一出,奚茴便用力地将谢灵峙推开,甚至嫌恶地将手在身上擦了擦,再看向背光而立的诸位长老,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浑身汗湿也不发一言。
两方僵持,不论长老们如何逼问,奚茴都只是笑,她看他们越急,便说明行云州的问题越大,他们越担心,奚茴便越高兴。
“长沣长老,典长老!”人群中一名弟子高呼,跑到跟前来便道:“问天峰下落碎石了。”
众人闻言脸色骤变,岑碧青也难得地皱起眉头,可她没看向那名弟子,而是看向奚茴。
在众人嘈杂的声音中,岑碧青忽问:“你笑什么?”
奚茴一愣,这还是近几年来,岑碧青少有地主动与她说话,可每一次开口都不是什么好事。
奚茴扬眉:“娘找我说话了,我可不就开心了?”
岑碧青脸色一凛,抬袖朝奚茴扫去,谢灵峙见状连忙起身挡了这一阵掌风。岑碧青没想下重手,谢灵峙也没受伤,只是与奚茴倒在了一起,方才他塞进奚茴手中的东西也落了出来。
那是谢灵峙的玉佩,为明晶所化,再暗的地方都可发光,他想给奚茴留个小玩意儿,至少让她不要在凌风渡中太难熬。
岑碧青瞪了谢灵峙一眼,收回了那枚明晶玉佩,再面对几位长老道:“问天峰之事重要,我等不必在此耽搁,就将她关入凌风渡,她跑不掉。”
奚茴的确跑不掉,以她的能力无法于凌风渡的幽禁牢笼中从内破阵,这些都是苍穹之上的神明当年以结界将行云州与曦地隔开时所创,便是五宫长老合力也无法撼动半分。
众人沉默片刻,便不再将奚茴与问天峰联系在一起,他们的确有更要紧的事。
自岑碧青发现问天峰下四十二碑后通往鬼域的缝隙周围有异状,那红线已经顺着墙壁似爬山虎般生长,每日一寸,越来越深,也不知究竟是何诡异的东西。他们若不尽快想办法阻止,只怕十年前的变故再生。
奚茴尚来不及骂上几人一句,便重新被他们关入了凌风渡中。
熟悉的黑暗席卷而来,奚茴浑身一震,方才所见众人、所闻种种,都像是她闭上眼睛后脑海凭空想象出来的一场短暂梦境,她好似从未于此地离开。
是人的理智将死之前的美好幻想吗?
即便一切都是她的妄想也好,行云州终于要倒霉了,能高兴一刻算一刻。
又没有声音也无光芒了,奚茴定定地立在原地,感受着一片虚无,感受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感受从心底涌出对未知的恐惧将她一寸寸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