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一样了,这次奚茴清晰地感受到了此一别,她或许真的永远也无法再见对方。
从遇见云之墨时的所有记忆全都在此刻清晰地涌入脑海,奚茴看向近在咫尺的浪潮,鬼气吞没了所有的风,使人无法呼吸。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听见她心里的声音在说不想死,不想离开。
她想他了。
影子哥哥……
“云之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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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卿似乎听见了铃铛声,在她与云之墨的命火抵抗得万分疲惫的时刻,那铃铛声从远处传来,却不知是何时响起,又响了多久。
宁卿只知道在那铃铛声响起时起,云之墨的力量便异常强大,她疲惫地与对方拉扯,以防他脱离阵法,那她就再也无法唤醒司玄了。
直到,铃铛声停了。
百日大阵中顽抗的人终于撕裂了宁卿的法术,他像是不要命般宁可断了寸寸筋骨也要逃离,那冲天的命火逼退宁卿,让她虚弱又颓废地倒在了轮回泉的水面。
她抬头看去,只来得及见到云之墨离去的衣袂,方才那股强大的力量,是他将自己的命火抽出体内燃烧,便是拼得身死魂灭,他也没有想过一刻妥协。
宁卿觉得,她的心很疼,是与以往司玄跳入轮回泉中不一样的疼。
就在那引魂铃声停下,云之墨的命火燃烧前,她听到他唤了一声“小铃铛”。
行云州距潼州五千里路,纵是神仙也不能转瞬即达,他破开了风,破开了云,所过之处皆被命火烧红了一片天,可仍然来不及。
云之墨赤红着双眼,玄衣染血,冲入潼州,看见晏城时,那里已成一片废墟灰沫,生灵无存了。
凌霄锁月:十三
◎他什么都没有了……◎
“小铃铛。”
阴森的黑气越过城墙, 化作恶魂的神女拂袖挥倒屋舍与山川,晏城里连一片完整的凌霄花都看不见了。
云之墨就站在飓风过后的城中,这里已分不清街道, 他也找不出客栈的方向,头脑一片浑噩, 心口像是空了, 就连呼吸也变得万分困难。
满地尸身, 鲜血染红了每一片废墟, 云之墨没看见奚茴的身影, 甚至探不到她的气息。
他像是窒息太久,双腿一软跪上地面,手臂撑着满地灰屑, 被血浸透的衣袍上又染了雨水与泥泞,他忘了为自己避雨,任由雨雪将发丝打湿, 淋了满脸的水迹。
“小铃铛……小铃铛——”
云之墨几乎是趴跪在地上, 颤抖着双手去感受满地的鲜血, 想从中分辨出奚茴的气味,可每一滴血里好似都有她的气息, 就像这满城的血都由她流尽了般。
他知道一个可怕的情况, 可他不敢去想,云之墨逼着自己去找她, 他以膝跪行, 拂袖挥去废墟里碍事的屋舍瓦砾。
云之墨分明有无上的力量, 却在这一刻以凡人之躯挖掘, 他小心翼翼地生怕碰坏了任何一片瓦, 他怕会弄伤他最在意的人, 会打破他的理智,会让他崩溃。
实则,他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三日前离开,云之墨没想过自己被困,亦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赶不上奚茴的求救。
这一瞬他像是被人剜了心,疼痛蔓延四肢百骸,每一次呼吸都扯得五脏六腑剧烈的疼,苦水倒流,灌满他的全身。
他分明说过,只要她摇铃铛,他就会听到,就会出现的。
“小铃铛。”云之墨的力量如温柔的风吹过被夷为平地的晏城,高大的人曾连屋檐台阶都不会轻易去坐,如今弓着背跪在泥泞的水洼中,绝望又虔诚地恳求:“你出来吧,小铃铛……我找不到你了……”
最后几个字,哑在了喉咙里。
才说出,便是一阵眩晕袭来,云之墨俯身猛烈地咳嗽,一口口鲜血吐在了雨水中,与地上那些混在一起。他痛得无以复加,痛得连头也抬不起来,痛得喉咙深处传来一丝丝哀嚎,像是无助濒死的野兽,下一刻便能断了气。
黑暗中,一道微弱的光芒在远方亮起,云之墨顺着光芒去看,只见到大片废墟中一截瘦弱的手臂指尖挂着红绳,磨断了的红绳下坠着一颗被挤压变形的青铜引魂铃,因被温柔的风吹散了灰屑而露出来。
云之墨几乎站不稳,他是跌过去的,最后那几步直爬到了废墟前,握住了那只已经冰凉的手。
细腻的手腕上有一道粉色的旧疤,如今上面又生了许多新鲜的伤口,就连她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铃铛都被磨掉了。
云之墨捧着那只手,仿若时间暂停,他的手指颤抖地抚平她手心里的碎痕,擦去她指缝中的污泥,弯下腰去亲吻她的手指与手背,苍白的嘴唇抖得不像话。
一滴滴水迹落在了那只背上,散发着余温,云之墨都不知自己到底有多害怕,他呜咽出声,绝望的眼中泪水在这一刻止不住,一切脆弱皆无所遁形,他被悲伤与懊悔淹没,只能痛苦地跪在废墟前,甚至连挖开它的勇气也没有。
男人的手指上全是血污,他一层层拨开那些废墟残骸,更害怕自己看到的不是完整的奚茴。
他每一步都做得小心翼翼,生怕稍不留神便会弄破了废墟下压着的人,直到云之墨终于挖出了奚茴的身躯。她身上穿着的是他送给她的衣裳,很衬她的烟紫色,像一朵纯洁的玉兰花。
云之墨的眼前早已一片模糊,流下眼眶的不知是血是泪,他不敢去看奚茴的脸,用手在身上擦了又擦,直到手上擦干净了,他才敢去碰她的脸颊。
她的脸上也有细小的伤口,半边脸都是血迹,发丝凌乱地散开,湿漉沉重地压在云之墨的手臂上。他把人抱在怀中,一寸寸将她脸上的血污擦去,手指略过她的唇,探不到她的鼻息那一瞬,崩溃终于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撞碎了云之墨浑身的骨头。
悲痛的呜鸣声冲破了晏城的风,承载沉重的悲伤,云之墨抱紧了怀中的少女,那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无助的哭喊直至失声,云之墨的腰也再没直起来。
无数次呼唤的小铃铛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无声,云之墨吻着奚茴的发,他无法去看她,他痛恨自己,恨到……宁可用他的命,去换她的。
在他知道她虚弱的真正原因,在他知道他是她性命消亡的关键所在后,云之墨就无比厌恶自己,自责与愧疚,到底化作了对自我的恨。
他还没有带她离开晏城回去瓷鱼镇吃鱼生,即便轮回泉干涸,但在此之前她还可以活,他明明还有许多事没有带她去做,可如今连最后再见她一面,他也没有做到。
可他没办法挽救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