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2/2)

此处无灯,她们带来的火折子在风中无法照明,今晚的风来势汹汹,海浪声一道拍过一道,便是她们点燃的天灯也不知飘向了何方,月色隐入乌云,海滩这处彻底暗了下来。

三名女子年纪也不大,都是二十左右,此时吹着冷风冻僵了手脚,再听海上传来的呜啸声,心中生了退缩恐惧,只能对着空旷的海岸喊了几声“姑娘”。

她们不认得奚茴,也不知奚茴的名字,见不到奚茴的人影后便打起退堂鼓。

手中的火折子忽而掉入雪地里,潮湿洇灭了火种,三名女子发出一声尖叫,谁也顾不得太多抱着彼此便要往回跑。小城处还有些许灯火,能为她们指引方向,至于方才月色下惊鸿一瞥的少女也被她们抛到脑后,甚至于心中怯怯地想,方才那从她们面前跑过去的说不定是鬼影幻象。

此刻风阵阵,无人声,海面浪卷,似能吞噬一切。

没入冰冷海水的那一瞬,奚茴的脑袋被冻得发疼,手脚也在发麻。

她的脑海中闪过些许模糊片段,好像在很久以前她也这样扑进了水里,与当时一样因不会游水而憋闷的胸腔使得头脑昏沉,下一刻便要淹死在深水之中。

奚茴记得当时有人抱住她的,那温暖的红光将她搂入怀中,驱散了冰水中的寒冷,而她睁眼便看见了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无情中透出了几分温柔。

那熟悉的眉眼,她在天灯点燃时也见过。

海浪一道翻过一道,奚茴于水中沉浮,她隔着深邃的海看不见夜空里的星辰,更看不见那早已不知落入海中何处的天灯。

她追寻天灯而来,径直冲进了大海,她的脑海中闪过些什么,似有一道坚定的声音告诉她一定要抓住天灯,她还没来得及在那灯上写下心愿。

可又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天灯不能许愿,海女也不会完成凡人的心愿,一切祈求皆为痴心妄想,如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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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灵峙找到奚茴时,她就浮在那片巨浪海面上,已经远离了海岸,不知漂了多久。

她没有沉下去,又或是沉下去了再浮上来,瘦弱的人随着浪涛而前后飘摇。

海上的风很大,夜里果然涨汐了,雪没落下来,却下了淅沥沥的小雨,冰凉的雨水比不上海水彻骨,可淋在谢灵峙与齐晓的身上还是让他们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齐晓心有愧疚,是他太放心奚茴,以为她丢了魂木讷了便不敢轻易离开客栈,谁知道她不仅离开了客栈还跑来跳海,若不是他们沿途碰到了几名回去的女子提起这事,谢灵峙大约是想不到往海边找来的。

已经见识过奚茴几次起死回生,在他们将奚茴带回客栈躺在床上后,见她身体果然逐渐回暖了,齐晓才松了口气。

谢灵峙心力交瘁,给奚茴把脉的手还在颤抖,待确定她没事了之后才起身踉跄了一下。齐晓扶住了他,见他腰间信符自顾自地燃烧,烧出的符灰于眼前汇聚成一行字,也没忍住跟着叹了口气。

谢家将他逼得太紧了。

为了守住奚茴,二人这夜都没离开奚茴的房间,隔着一扇屏风和一道珠帘,两人坐在圆桌旁安静地等烛火燃烧至尾声。

蜡烛仅剩下最后一点,窗外的风呼啸而过,细雨拍打着窗棂,缝隙里飘进来的几缕寒气使火光忽明忽灭。

就这么一夜,谢灵峙至少看到了十几张信符燃烧,谢家在逼他,岑碧青也在逼他,甚至连他的胞妹也让他为谢家后辈子孙考虑,请他不论如何,务必回一趟行云州。他们甚至不顾谢灵峙意愿,为他重新找了一个鬼使。

距离谢灵峙与岑碧青辞别,已经过去很久,他们来元洲也一个月有余。

奚茴浑浑噩噩,谢灵峙重担在身,此刻只有齐晓是自由的。可人这一生要背负的责任太多,也不是人人都能过上随心所欲的生活,谢灵峙看似逃离了行云州,实则他只是逃离了漓心宫,只要他的亲族在,他永远不得自由。

齐晓见又一张信符烧光,烛火将灭,才说了一句:“很怪,对不对?”

谢灵峙没应,齐晓又道:“偌大行云州弄得比皇宫还要复杂,漓心宫的长老之位比皇位还要重,这么多年来氏族间明争暗斗,到底是忘了神明化界赐予行云州使鬼捉鬼之能的初衷,却不知我们到底是为了曦地苍生而活,为了自己而活,还是为了那一个身份,一道虚名而活。”

谢灵峙喉结动了动,这么简单的道理,有的人看得破,有的人看不破。

“我得回一趟行云州,你要回去吗?”谢灵峙问。

齐晓知道谢灵峙必定是要回去的,便问:“师兄回去之后有何打算?你若留在漓心宫当长老,能接受一个没鬼使的漓心宫弟子,我倒是也可回去,若不能,我在外头也挺自由的。”

反正他会法术,有道心,不怕将来混不出名头。

谢灵峙却摇了摇头:“我不去漓心宫,我想带阿茴去青梧宫找明佑长老。”

齐晓微怔,明白过来了。

青梧宫修心问道,还擅练制灵丹妙药,说不定有办法能把奚茴封锁的魂给唤醒。即便哀莫大于心死,人也得活得明白才行,若真痴傻过去这一辈子,与死了何异?

蜡烛闪烁两次彻底灭了,屋中安静了片刻,谢灵峙腰间的信符再度传来一阵焦枯的味道,这次不单是他的信符,便是齐晓的信符也被烧着了两张,符火最后的灰烟漂于空中逐渐化作一行小字。

二人彼此看了一眼,他们面前的内容一模一样。

符火的光也消失后,齐晓与谢灵峙仿佛才从方才信符上的内容中渐渐回过神来。信符上说,行云州有神明降世,福泽大地,退散了行云州连绵的雨,拨云见日,亦见昔日灵璧神君真容。

谢灵峙想带奚茴回行云州,只能趁着她还在沉睡时动作,就怕她一旦醒来又不肯离开客栈的屋子,或是趁他们不注意再度冲入深海。

谢灵峙与齐晓都可御风而行,只是不方便带上奚茴,他的法器所剩无几,没能找到第二片银叶小舟。齐晓倒是有一匹成龙马的符画,仅能用上一次,一旦遇上雨天符画浸水便无用了。

成龙马符是黄符上以特殊朱墨画成了马,念了法咒便会化成纸马飞奔,可日行千里。

奚茴这一觉睡了太久,谢灵峙与齐晓也算走运,不过短短三日便从元洲赶到了百花州境内,只是百花州境内也出现鬼域向曦地融合的迹象,多处阴雨不断,成龙马符遇水则破,他们只能换一种方式继续前行。

百花州内的行云州弟子有许多,都在护佑百姓逃离险地,暂且去到安全的地方避难。

谢灵峙拒绝了漓心宫长老之位已经在行云州内传开,他本不欲再回行云州,如今为了奚茴不得不回来,就怕遇到以前认得他的师兄弟引起误会,故而他与齐晓到了百花州便买了一辆低调的马车,坐马车往万年密林的方向赶。

二人都坐在马车前头,车厢内奚茴裹着厚厚的被褥睡得正熟,不论路途怎么颠簸她也没有醒来的迹象。她倒是在前天晚上梦哭了一回,紧紧抓着谢灵峙的袖子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谢灵峙用心去听,断断续续地拼成了一句“铃铛不响了”。

马车越发靠近行云州,百花州内的雨便越大,寒冬中的雨能彻骨,齐晓与谢灵峙穿着蓑衣也不能抵挡迎面而来的寒意,也因这雨势太大,他们没有贸然进入万年密林,而是在年城休息了一夜。

谢灵峙将奚茴抱入客栈,放在床上才松了口气,眼看行云州近了,他又有些担心。

齐晓见他站在奚茴床前沉着脸动也不动,便知道谢灵峙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