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顺踮脚立在檀依身后,对着自己脸上猛指,檀依头也没回地一笑,温然看着簪缨,用口型道:“你多担待。”
簪缨觉得很欢喜。
到了傍晚,这一家四口终于可以围在一张案子前用膳,簪缨已经可以自然地唤他们,阿舅,表兄,表弟了。
檀依听了却道生分,见她食量不大,用干净牙箸将每样菜的精华都给她夹一点在碗中,“阿缨,唤我从卿就好。”
是阿缨从卿,不是表兄表妹。他可从没唤过她一声表妹,也不想她做他的表妹。
望着那双温润不迫的眼眸,簪缨的耳根又有点热了。
“我也是,叫我阿宝,阿宝!”笑容灿烂的檀顺跟着学。
俩人的老父亲在旁冷眼旁观,忽然用
怜悯的目光瞅着小儿子,觉得这小子可能干不过他哥。
嗐,是不是光顾着给他锻炼体魄,脑子里的货装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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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子时,卫觎未再发作。
次日,大司马脱软裘着戎装,披甲剑履入宫省,自回京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上朝,参与朝会。
武官群列之首,那道凛煞十足的玄影傲岸而立,猎猎披风,压镇绯红地衣。
大司马身后侧破例扈随一亲卫,乃谢家旁支子,身背一口黄铜匣,匣高等身。
对于此等僭越之举,满朝文武无人敢多言一句。
连往常司风化纪律的御史台也噤了声。
从大司马杀皇后宫人开始,到王丞相亲自至内狱,给那闯宫四卫松绑送回,再到圣上下旨将蚕宫赍赐给成忠公小娘子,一桩一件,都预示着中宫如秋后枯叶,其势将末。
在下一步局势明晰之前,谁又敢当这个出头鸟?
奇的是,这一日避朝多日的太子殿下也上了朝,站在大司马对面,堪堪与他并肩。
皇帝李豫御临丹墀,透过晃动的冕旒下望,黄门侍郎高唱“有事启奏”,底下人都侧目瞅着大司马,哑雀无声。
这些日子北府兵在家门口的威风也耍够了,该提条件了吧?
谁料卫觎一语不发,仿佛只是来旁听朝事的。
他不急,一众臣工心里却急得不行,揣不准这位杀神的深浅,响起丝丝窃议。皇帝在上头也坐不住,面色阴沉不定,忽然太子出列。
李景焕今日绛袍玄冠,神英气朗,目不旁侧,跪地奏道:“启禀父皇,儿臣有一请——望父皇准许大司马带兵北伐中原!”
石破天惊。
朝堂上嗡然炸开,都怀疑自己错听了。唯独卫觎无惊无诧地低眸,扫一眼太子背影,不动如山。
“兹事体大, 太子休得妄语。”龙座上皇帝淡淡开口,听不出心思。
“儿臣不敢。”李景焕面色不改,随即列举了长达十条北伐之利,条分缕析, 显然早有准备。
心思浅的臣子心道, 东宫不是一向与这位先皇后的胞弟水火不容吗, 何时倒了戈与大司马同声同气?老成谋国的臣子则生疑,太子这是准备借刀杀人?借北胡刀, 杀国之股肱?
到底这北伐二字是支破风箭,穿破了铃铛, 谁也甭想当作听不见。王逍少见地没沉住气,第一个开口驳道:
“太子年少志大, 有收复神州之志,存忧国怀乡之心, 是赤子情肠, 可嘉可敬。然而北伐之策涉及南朝根基, 非三两言能够定夺,还需从长计议。”
说罢,丞相严阵以待的目光扫向卫觎, 待他开口。
卫觎不开口,就听着。
仿佛他们争他们的, 与他毫不相干。
王丞相气得磨牙,耳边又是太子一意孤行力陈北伐好处的声音。
这场朝议一直吵到散朝,也没争出个结果, 但引发的争议足以震动朝野。
自进殿起就修闭口禅的卫觎仿佛完了事, 不向任何人知会, 阔步出廷。
玄甲刮磨着令人齿冷的声响, 他周身三丈之内,无臣僚敢靠近。
却是太子故意快步跟上,凤眸望着前方的中轴白玉广庭,“大司马不谢孤一声?”
高悬的金乌在明光铠甲上映出璀璨的光华,交织成一派不敢久视的威势。卫觎终开尊口:“想支走我?”
李景焕一下子笑出来,声音却咬着一股冷恨:“大司马向来不是因私废公之人,必然不会辜负这个大好时机。”
卫觎淡淡,“我公私且不论,太子却是很会废的。”
李景焕被这双关之语激得一瞬咬牙。
正值走出宫城大门,他望向前方御街,突地定住脚步,本就阴翳的脸色更沉晦下去。
他看见宫城外停着一辆精巧的彩帷马车。
车帘微掀,露出半张白皙如玉的脸庞,卫觎从他身边向马车走去,车中女子的颊边便抿出一枚小小的梨涡。
李景焕头疼如裂,一口一口往肺里呼吸着,还是觉得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