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朝中的文武官员纵使是捏着鼻子、抖着腿肚子也不敢不来恭送。
只是竟陵王一身威煞寒气太过震慑,没人敢近前就是了。
忽而不知谁轻呼一声,城中方向有一名红衣女子骑马而来。
那马是汗血宝马,骨相神骏,马上的人则一身大红裙衫,头戴莲花玉冠,飘绽的裙摆如同火中红莲摇曳耀眼。
闺中年轻的女郎,少有能压住如此艳红之色的,然而穿在她身上,红衣雪肤乌发,交相映衬,只让人觉得红者愈媚,白者愈莹,而黑者愈净。
蛾眉曼睩,靡颜腻理,好似天外之来,美艳不可方物。
爱美修容乃南朝一大风气,亭下之人一时皆看得呆了。
直至二千精骑齐下马,动静惊天憾地,才惊醒了这些目光僭越之辈,连忙收回视线。
身着红裳的簪缨旁若无人,催马缓驰至卫觎身边。
自那日他从行宫领回了她,他自己也宿在新蕤园,却因连日军事繁忙,早出晚归的,一则簪缨也有自己的事,所以直至今朝,簪缨迎着耀面的晨熙,方能好好地看一看他。
从簪缨出现伊始卫觎便一直在看着她。
哪怕此时,她骑马与他并肩,卫觎的视线也没离开过少女脸颊半瞬。
以往只见她穿素色衣服,宛如濯濯清莲,常看常新,没想到她穿红会好看如厮。
簪缨两世为人,今日
却是头一遭穿红色衣装,旁人的眼光她都不在意,小舅舅要看,她便大大方方展示给他。
簪缨冲他一笑。
是女子长开后的婉静端方,活色生香。
只是她刚笑到一半,瞅见卫觎身上衣饰,皱起眉头。她深深看卫觎一眼,随即向他探出一只手去,状似牵手的姿态。
卫觎微顿,明知她要做什么,还是配合地伸出手。
怕她够不着从马上崴下来,还不露痕迹地夹马向她坐骑靠近一些。
冰冷的指尖被温热碰上的一刹,卫觎心里还想着:阿奴了不得,都会单手执缰了。
眸底漫上些笑影,那点为数不多只给她的温暖便从嗓音里带了出来,“不妨事。”
簪缨确认了她的猜测,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信他的话才怪,转头问林锐,“将军的衣裘呢?”
今日是十六,簪缨已经知道他每月发作是在十五月圆之夜,次日的寒冷,是前夜压制燥火遗留的余症。
从前他都不遮掩的,所以今日特意不穿裘,不是为了掩人耳目,只能是怕她看见后伤心。
这不是欲盖弥彰?
林锐为难地看向卫觎,向来说一不二的大将军这会儿反倒悠闲起来,老神在在踞着马鞍,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可那位红衣小女娘瞪着自己的眼神却越来越凶了。
“莫看他,看着我说!”一声娇叱。
卫觎霎了下眼睫,不阻拦,不啧声。
林锐骤然福至心灵,连忙取来狐裘呈给大将军。
卫觎看簪缨一眼,接过披裹在身。
在簪缨身后一箭地外,骑青驴的沈阶与骑白马的檀顺,望见这一幕,前者垂眸神色如常,后者莫名感到一丝无由来的威胁。
这个小插曲之后,两路汇合的人马便该出发了。然而当簪缨的视线无意中看向驿亭,忽然发现一道眼熟的身影。
她愣了一下,踩镫下马,下来后才想起扬着脸问卫觎,“小舅舅,可否等我片刻?”
这会儿倒又软声软气,不似刚刚那个厉害的管家婆了。
卫觎的余光随意瞟进道旁亭子里,道了声:“不急。”
簪缨便走向驿亭,那些看见这个貌美少女朝自己走来的朝官们,蓦地自惭形秽,涣然失神,主动地让出一条道路。
却见众人后头,有一担搁在地上的竹筏,竹床上躺着一个半残之人。
簪缨目不斜视,来到竹床近前,蹲下身道:“褚先生,你怎也来了?”
褚阿良望着这名美丽的少女,只觉自己丑陋的身影映在那双清眸之中都是一种亵渎。然而,簪缨的神色里全无嫌弃,反而亲切含笑,褚阿良又释然一笑。
他拱手道:“小人听说女郎要远行,就想替郎主过来亲眼看一看。祝女郎一路顺风,平安喜乐。”
簪缨笑着答应,见他气色比上一次见时好了许多,放下心来。又叙几语,便返身回到队伍。
她可不想让几千人等着她一个,便加快步伐。偏却天不遂人愿,簪缨余光扫到长亭边缘的一道身影,不由又驻了驻。
她看见了傅则安。
那头白发太过显眼,簪缨便是想忽略也不成。
在她的印象里,傅则安是个无论何时都气度昂扬风姿翩翩的佳公子,然而眼前这素衫男子,沉静得像一潭死水,比照从前俨然换了个人。
傅则安见她看向自己,喜出望外,忙走出几步,给自己解释:“……我,我拟编一部《山水志》,陛下已许我出京采风,是以今日也要出城。”
簪缨对他这个人,对他做的事都无甚兴趣,仅是一顿之后,不置可否,转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