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看向卫觎,发现卫觎正看着她的动作发笑,锁着她的眼神却是极锐的,藏着一种引而未发的侵略性。
簪缨心口啵地一跳。
那个重逢以来被她暂时忘却,或者说不敢轻提的话题终于不能回避,她凝眉问:“观白,你的身体如何?”
卫觎眼睫微垂,既然心意都与她说开,没有瞒她的意思。“去年偃师关得胜,喝了第一口酒,然后就忍不住了。”
去年吗?簪缨目光茫然须臾,心里有一羽拂过的疼,没有追问他发病的细情,马上道:“不怕,西域那边已有商队渗入,虽然通信阻隔,但距离莲开还有半年,有充足的准备时间。佛睛黑石,佛睛黑石我暂且还未找到,但……”
“阿奴。”
“——但青州是北朝最大的佛教兴盛之地,至少,我在这里找佛睛的途中意外找到了十几颗舍利子,十几颗!这便是有希望的证据。我……”
“阿奴。”
“——我已托付了昙清法师去寻此物下落。”簪缨的眼神比他更坚定,不容他插口,怕他说出不吉的话,“小舅舅,还有时间的,我们一定可以找齐药引。”
卫觎两番没能打断她,最终,定定看着她应了声:“好。”
这次回来,他不再用为了她好的说辞回避,许是被她要和别人成亲的事情刺激,他现在对簪缨根本已经说不出第二个字。
那不是水到渠成的修成正果,而是洪水漫堤的崩塌将来,让他须得不顾一切抓住他仅存的求生之念,以抵挡那一次次想要吞没他的魇魔。
他拉上了她。
他不如祖将军,他挺不住了,他别无他法。
“我会努力等到那一天。”卫觎漆目烁光,声音沉实有力,说完,明明没有几次却已习惯成自然地又去抱她,却被簪缨不动声色地避开了。
卫觎动了下眉头。
“
好。”簪缨也回了一声,自己揪了下耳垂,稳心定神道,“那今日你莫在此,睡客舍,我这去安排。”
“说什么?”卫觎好像没听懂,高拔的身躯动了一下,似在堵她,灼灼注视一脸正色的女孩。
两人皆着一身松垮的寝衣,更因前番的亲密举动揉出褶皱,衣袖搭缠,颇含暧昧,簪缨却认真道:“你的身体此时如火星落上草野,经不得风吹草动。在我这里,你会分心,有违葛先生让你清心寡欲的叮嘱,会加重蛊毒发展。我当初与你定两年之约,也是做好了两年不相见的准备……”
簪缨想到自己本要去洛阳,心虚了一下,随即找补道:“即使见面,也该节制,避免情动……观白之心,缨亦如是,只是忍一时而为长远计,好不好?”
卫觎能想象到她主事唐氏时,便是如此矜矜正正的模样,与人谈判时,便是如此刚柔并施的语调。他透过这样的簪缨,寻找她一步步嬗变的罅隙。
忽便低头忍俊,难为她,还特意征询一句好不好。
他忽然觉得,阔别一载,他们之间像换了个个,成熟稳重的是她,自己倒胡搅蛮缠了?
下一刻,却是簪缨眼前的光影忽然颠倒个个,她被按回枕上,发丝靡然散开,头顶上方,是一双森黑涌动的剑眸。“我就睡这里,不碰你。”
簪缨被这直白的话怔住,扭动肩膀。她方才之言,是白说了吗?
正是他见她不碰她,才会更辛苦,如今好不容易相见,她分外珍惜,是要为他身体负责的。小舅舅比之从前的沉忍克制,怎么变得如此多?
按着她的手没松,不是一般的强势。
两个人静静对视,不知过了多久,异口同声——
“把灯吹了?”
“那把灯吹了……”
簪缨为自己的妥协懊恼地咬了下唇。
回应她的是一声气音的笑,带着种说不上来的慵劲儿,好似意满心足。
灯烛熄了, 映在纱窗上轻轻晃动的澄红灯影却还亮着,半朦半昧渗进屋内,又恢复到片刻前卫觎急抱簪缨上榻, 压倒她亲吻的光色中。
一张湘妃竹榻,两道昏暧暧的影, 倒是中规中矩隔被躺着。
可簪缨依旧感觉到身边有一团烘烘的热气,不进犯,但存在感实是太强,像那灯笼的光,若有似无晃进她心里, 哪里睡得着。
今日是他们的久别重逢啊……
才重逢, 便同床共枕,呼吸相闻。这种新奇的悸动与甜蜜, 伴随着对卫觎身体的紧张与克制,让簪缨唇干舌躁,手心潮湿。
她动作很小地侧头, 偷看睡在她外侧的那道轮廓。
她发现卫觎又恢复了之前侧枕的姿势, 面对着她,偶尔有星子般的漆光一闪而过, 让簪缨疑心卫觎也不老实, 正在看着自己。
她在昏暗中睁大了眼睛, 定睛去细看,忽然闻笑:“不然再把灯点上?”
簪缨立刻扭正脑袋, 盯住床帐顶, 轻道:“小舅舅一场激战立下旷世之功, 接着连日赶路, 必是乏累, 要安歇了。”
她心中没有礼教大防的约束,反而是方才没有抱够卫觎,想再抱一抱。然她又知道抱不得,莫说抱,便是勾一勾他的指尖,兴许便能引得他心猿意马。
两情相悦,原是求长相守,不在一朝一暮,眼下如此,她已十分满足。簪缨便忍住心头痒意,没听见卫觎回应,声音安恬地补道:“我就在这里。”
她言罢,卫觎仿佛是她肚里的蛔虫,带着老茧的手揽上她肩头,倾过身子,将她轻拢进怀,又拉过她的小手搭在自己腰上。
“小舅舅……”簪缨被他挤到了榻子里侧,他自己像一堵墙护在外头。
“就这么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