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祖老将军复生,也没把握能跟姓卫的硬拼吧。
惜我江东无名将啊!
这也是卫觎领军势如破竹的一路,江左各路军将意识到的一点:此前南朝之所以能与北朝相安无事,全赖国有卫觎,立威戍关。
而今,他们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卫觎,来抵挡北境的进犯了。
正当京城统领准备进行那无用的殊死一搏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串尖细急促的嗓音:“陛下有旨、陛下有旨——”
从城楼上发下稀稀拉拉的箭簇突然停下了。
卫觎眼眸轻敛,便见定鼎门忽然自内大开。
沉闷缓慢的訇然声中,卫觎轻抬手背,暂止军队一冲而上的攻势。
洞开的西城正门内,两列惨白的宫灯游曳而出,照亮晋帝李星烺一身白麻素服。
李星烺缚身舆棺,徒步出城,奉出传国玉玺,向大司马卫觎逊位归降。
看到那具牛车拉出的棺材,龙莽打了一声口哨。
李星烺脸色苍白,眼神却还有几分清毅,开口道:“李氏无德,逆天地之心,乖民神之望,偏安无为,朕心甚愧。大司马驱匈奴,收洛阳,复神州,得人心仰附,安清宁,乃为一世豪雄,寰宇不二之主。朕,愿禅让皇位,奉大司马为江山共主,吾皇陛下,只望大司马以天下黎民为重,莫作推辞。”
他本是天潢贵胄,此刻浑身被麻绳捆缚,站在明灭不定的火光中,受无数兵革子视线的凌迟,虽未跪,却比跪在那里更加屈辱。
但至少,这是他李星烺能自主做出的第一个决定,也是唯一一个决定。
卫觎俯望李星烺,既然人家已把戏作足,把台阶垫到他脚底下了,他便纡尊下马,抽刀断开晋帝身上绳索,又接过亲兵手里一支火把,掷于棺梓之上。
至于那方玉玺,卫觎从双臂颤抖的内侍手里取了来,随意看几眼,轻飘飘抛给龙莽,“比你带回的那枚小了些。”
龙蟒嘿然一笑,掂掂手中玉玺,如同玩具。
在焦木毕剥作响的熊熊火光里,卫觎抬靴走近李星烺,问出一句话:“老的死了吗?”
李星烺悚然一惊,这回是真跪下了。
“大司马,太上皇已……神智迷失,时日无多了,星烺恳求大司马莫要……”
卫觎目光凛冽,目不旁视地进了城。
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寿终正寝,唯有那个人,他不配。
他进城后,未急着直奔宫廷,先至乌衣巷。
此时晋帝逊位的消息已经传回城中,这些随势而动的世家非常乖觉,每一户的阀阅上皆挂了一只白灯笼,表示归顺,家家正门洞开,家主亲自立于阶下,等候大司马的检阅。
世人都羡门阀士族风度卓然,可在抄家灭族面前,风度又算个什么?
这卫十六可不是个讲道理的善茬儿,凡他看不顺眼的,说砍也就给砍了,放在谁身上谁不怵?
其中唯独谢府门前,挂的是一对红灯,府门亦未开,只有两个下人着装的仆役,毕恭毕敬躬立在台阶下头。
卫觎不以为杵,令部下不可惊扰谢府。
他在马上,一路踏过青石,冷眉冷眼地一一打量低头的世家。
至琅琊王氏门前,看见守在阶下的是王家大郎,他冷笑道:“如此良夜,王丞相可是高卧未醒,是无颜见人,还是无胆见人?”
王瞿之面露激愤之色。
可望见卫觎身后的森森刀芒,为了全族性命,他又不敢回
嘴。
正这时候,王大郎的身后传来一道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王逍换上了绛紫玉带的朝服,正衣冠而出。
卫觎轻诮道:“方还在猜,丞相是吞金还是自缢,原来活着。”
王逍仰望高马上风姿卓荦的儿郎,淡淡一笑,成王败寇,有甚可说。
这位执掌第一世家,半生与帝王共治天下的老人,拂动如同鸦翼的大袖,一躬到地。
“王某恭迎大司马入京。前番种种,皆出自王逍之手,大司马要清算,我一人抵命足矣,放过王氏族人性命,王某感激不尽!”
他为朝廷谋,为世家谋,为自身谋,步步紧逼卫觎。如今天命终不眷顾,他也没想过全身而退。
卫觎峻如刀刻的半张侧脸陷入阴影。
他没给出一句准话,在一众冷汗浃背的公卿面前,只令龙莽留下来看住他们,而后掉辔去往皇宫。
皇帝逊位,内宫的守卫已经形同虚设,卫觎所带兵甲明火执仗,如入无人之境。
李星烺继位后,太上皇便被挪去了寿安堂,名为颐养天年,实是苟延残喘。有好几次,眼看着都要通知太常寺了,却又奇异吊着一口气不散。
此夜,一直陷入昏迷的李豫毫无征兆地转醒,大睁着浑浊双眼,喉间喀喀:“卫……卫……”
殿中只有原璁和两个小内监守着,原公公知道京城有变,今夜一直不敢阖眼,第一时间便察觉太上皇的异样,赶忙到榻前道:“陛下,陛下想要什么?”
殿外传来靴履落地的声音,一步一步的回响,像捶鼓的余震落在人的心坎上。
李豫灰败的脸色突然泛出潮红,呼吸急促起来,仿佛极度地恐惧:“卫……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