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她才腰背微弯,一笔笔描绘出他稍显锐利英气的眉,底下是一双形状优美的狐狸眼,眼皮一掀,折出极其惑人的扇形,画到瞳孔,她复蘸了蘸墨,用最浓重的墨色去点缀……
画中的男人终于有了五官。
少年嗅着花香,含着笑,注视着画外的人。
搁下笔,冥府阴天子点了点头,对这副自己空想出来的模样很满意。
镜头在女人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继而转向桌上的水墨画,这组画面似乎与电影开场首尾呼应——
天子旧事。
而你,就是我念念不忘的旧事。
银幕外。
方渺凝视着画中之人,仿佛真与他的视线对上,一梦回到千万年前。
有句话说的不错, 仙人无岁月。
百年光阴,如弹指一般飞逝。
冥君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或许对她来说,唯一的小困扰就是,她再也不能躺在石台上观月了。
霸占崖边石台的家伙跟他身下的石头没什么两样, 从来不动。但他会喘气, 有心跳,甚至面色红润, 头发顺滑光泽……
一具死物, 在嵌入了琉璃心脏之后,果真变成了活生生的人。
可惜有躯体, 无魂灵,睡了百年, 至今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在这漫长且无趣的时间里, 冥君会在法阵的提醒之下,按时往他的左胸处输送神力, 会时不时看他一眼,偶尔太过无聊,也会同他说上几句话。
更多时候, 她会坐在枯枝上,看远方的景,读手里的书,书里记录着人间万象, 种种因缘际会, 一场场的生死缘孽。
断崖外是一片灰蒙蒙的冷雾,阴风呼啸, 凄寒冷冽。只有她能看到一缕缕淡白的荧光往崖上飞来, 明明灭灭, 钻入石台上的那具躯体中。
这些都是从轮回中逸散出的魂息,少得可怜。
又是百年。
石台上的人仍旧未醒。
变故发生在第三个百年。
这一天,冥君察觉到一点异常。
冥府是亡魂汇聚之地,阴气与死气充斥着这界天地,除了连接生与死的曼珠沙华,任何植物都无法在这片土地上成活。
没有太阳,连月亮都是死的。
可是,这一天——
她惊诧地发现枯枝末端的小杈上,冒出了一点嫩绿。
虽然只是小小的一点,但毫无疑问,生机在这棵枯死的树上复苏了。
她当然也能使用自己的力量做到这一点,事实上这棵树就是非常久远之前,她从别处移植过来的。
然而,当她撤除神力之后,树一夜便干枯死去,仿佛排斥着在这片土地扎根,而强行挽留的生命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此时此刻,冥君凝视着这一点生机,眼中闪过一丝惊奇。她弯下腰,凑近去看,同时伸出指头,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那点嫩绿。
这是两三片极小的青芽,一碰就颤颤巍巍的,像是在萧瑟的阴风中发抖,却又坚毅。
有点可爱。
冥君会心一笑。
下一瞬,她又发现在叶片之间掩藏着一粒更小的粉白,这居然是一朵稚嫩的花苞。
倏然间,一股浓烈的生机迸发!暖流驱散了阴寒,草木之香从身下逸散开来,冥君眼看着枯树复生,千千万万的绿芽与花苞迫不及待地从枝桠间冒头……
一呼一吸。
她只眨了一下眼睛。
眼前的景象却变得烂漫起来。
一树花开,繁如群星。
仿佛一场盛大的春天忽然降临,绚丽且明媚。
桃花缤纷,相继绽放,就连阴风也不敢来打扰,只能轻轻地擦过,可只是这点惊扰,淡粉色的花瓣便簌簌飘落,落到焦黑的土地上,落到冰冷的石台上,也落到树下少年的眉睫之上。
透过花簇枝杈,冥君垂着眼,视线落到那个沉睡着的男性躯壳上。
那一瓣粉色更衬得他唇红齿白,容貌俊逸。
倏然间,他睫毛颤动起来,上眼皮慢慢揭开,桃花花瓣从他眉间滑落,而眼皮之下掩盖着的那双瞳孔幽黑深邃,却无神,没有一丝丝光,似人而又非人。
他睁眼许久,一眨不眨,也一动不动。
冥君居高临下地看了许久,摸了摸下巴,一个有点坏的念头跃上她的心头,但似乎……挺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