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下巴点了点云不意:“喏,这家伙昨夜吃了太多羊肉菜,早上起来难受得够呛。我知道不是你手艺的问题,就想问问做菜用的羊肉是从哪里买的?”
厨子想了想:“府里的食材都是由专人统一采购送进厨房的,羊肉……对了,羊肉不在昨日的采购单子上,是管家回家看孩子时路过集市看见有位大爷在卖处理好的新鲜羊肉,见肉质不错便买了半只。刚好灵草少爷馋了,我便拿出一半做给他吃。”
云不意靠在秦离繁颈间,听到他问:“剩下的羊肉呢?”
“还在厨房。”
闻言,秦方熄了炉子的火,起身道:“那走吧,我们一起过去瞧瞧。”
厨房位于后院,一条曲径通往草木深深的尽处,晨光照着老槐树投下清影,正打在屋檐苔痕上。
厨子走进厨房,右手边另有一扇小门,是专门存放食材的小仓库。他掏出钥匙正打算开门,门缝里渗出的一丝臭味却让他停下动作。
彼时,云不意大半个身体勾在秦离繁肩上,只腾出一根枝条搭着冬菇鲜笋包子,碰一下缺一块,就像有张无形的嘴一口一口啃着,还不忘分一个给自己的人形草架子秦离繁。
秦方自诩君子,主张远庖厨,不入厨房,只在门外揣着手,施施然朝里看。
厨子这一停顿,便引起了三人的注意。
云不意啃着包子含糊地问:“怎么了?”
“有肉食腐烂的味道。”
厨子说着,迟疑地打开小仓库的门,下一刻,一股枯枝烂叶在湿泥里沤了几百年的腐败恶臭喷薄而出,粘稠浓郁到仿佛形成实体,直接呼在门口的两人一草脸上,把他们抽打得一个踉跄。
强烈的反胃感如浪头拍打下来,云不意扔了包子,趴在盆边又开始抽搐,要是长着眼睛,现在已经被他翻到天上了。
秦离繁和厨子干呕一下,不约而同地捂着鼻子飞快退出厨房。
然而那股生化武器般的臭味风吹不散,依旧如影随形,追着他们膈应,熏得二人面目狰狞,痛不欲生。
见状,秦方抖抖衣袖,似是早有准备地将两人往自己身后一勾,旋即挥袖取出一瓮梅花雪水,将还热着的水泼进厨房大门。
雪水落地的瞬间,仿佛有风从雪山上吹来,清寒的香味乘风而至,袅袅蒸腾弥漫,强行将空气中的腐臭压了下去。
保住了云不意的草命,也保住了自家儿子与厨子的狗命。
云不意勉强止住想吐不能吐的不适感,在盆里摊开三片叶子,身体的抽动渐渐平复。
他扬头望进小仓库,只见烛光之下,原本存放羊肉的地方洇着一团漆黑的泥水,仿佛活物一般微微蠕动收缩,散发出直击灵魂的恶臭。
云不意怔了怔,陡然立起枝条,茎叶上竖起细密如针的绒毛,仿佛被惹到炸毛的小动物。
秦离繁更是抱着瓷盆直接蹦进了老父亲怀里。
“阿爹!那那那——那是——”
厨子听他“那”了半天没个结果,忍不住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那是什么?”
秦方鼻翼翕动,虽然嫌弃儿子身上的臭味,却还是搂住了他。
眼皮一垂,他看向炸毛的云不意:“眼熟吗?”
“当然。”云不意语调冰冷,“我被离繁带回来时,身上就裹着这东西。”
……
云不意上辈子受病痛所苦,难得有一日自由活动的时间,便马不停蹄地赶到离医院最近的寺庙,跪在佛前许愿。
下辈子做牛做马做路边的草也不要再做人,死都没法儿死得痛快。
我佛慈悲,实现了他的愿望。
于是他在手术台上眼睛一闭一睁,就穿越到这个世界,变成深山老林污泥里一棵柔弱的小草,每日受风雨烈阳和沼泽腐臭味所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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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不意当时死的心都有了,秦离繁挖出他的时候,他正驱使灵力捞一块沉在烂泥里的断刀片,想把自己的草根斩了一了百了。
所幸秦离繁来得及时,又恰巧看他这株野生灵草有缘,将他带回家洗干净,种进价值千金的瓷盆里,陪了他整整三个月,方把他的精神状态调理正常,救了他一条草命。
脱离苦海之后,云不意不再寻死觅活,渐渐适应当下的的生活,也从秦离繁口中了解到这个世界的情况。
他所处的地方是一个架空王朝,国名天易。天翼2g网速不行,与它名字同音的王朝国运倒很绵长,传承至今已有三百年。当代皇帝勤政爱民,不爱享乐,估摸着还能延续几十上百年国祚。
而在凡人王朝之外,另有仙魔妖鬼的世界,二者犹如两条平行线,多数时候泾渭分明,偶尔相交,才会留下一些绮丽玄妙的传说——譬如晚上用来吓唬不肯睡觉的小孩的鬼故事,以及一些两边世界都存在且可以接受的存在。
秦家家主秦方和他的孩子秦离繁是仙魔妖鬼一方仙的后代,云不意的真身灵草则是同时存在于两方的生灵之一。
天公作美,缘分牵线,让他们相遇在这茫茫人世。
云不意是在遇到秦离繁后才知自己是灵草,品种不详,生而有灵智,会修行,本体刀枪不入,多为富贵人家的种植,担看家护院的职责,不算烂大街,却也不稀罕。
洛安城是江南富庶之地,商贾富户着实不少,灵草自然比别的地方更多。
云不意比他的同类们稍微特别一点,能说话,灵力略强,加上经常被秦离繁带着上街遛弯,俨然已是洛安城一大奇景,百姓们看他如看街边的小孩子,这是他跳过身份转变心理失衡阶段,迅速接受现实的原因之一。
虽然如此,但云不意心里一直有个从不跟他人提起的疙瘩,就是他曾经栖身的那片沼泽。
穿越初期,云不意被沼泽环境折磨得间歇性昏迷,持续性疯癫,只觉得沼泽里闷热黏腻,臭气盈天,跟地狱一样可怖,却没有发现其怪异之处。
后来被秦离繁带离那里,他恢复清醒之后,才察觉自己那时的状态不对。
沼泽的恶臭,似乎不是普通的臭味,比起嗅觉上的伤害,那种味道更像是对精神,对灵魂的侵蚀和攻击,所以才会让他癫成那个样子,无知无觉地使用了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力量试图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