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端了碗茶轻啜一口,光看这俩背影都能猜到他们垂涎欲滴的傻样儿,无奈摇头。
他家离繁从前可没这么贪吃,甚至有些厌食,现在变成个小吃货,都是被云不意带的。
船夫姑娘一边片鱼,一边给云不意和秦离繁介绍鱼脍的做法和吃法,口才好,语气爽利,颇为健谈。
云不意正边听边在心里咽口水,想着要不要偷吃一片的时候,船身忽然一震,似乎撞上了什么东西。
船夫姑娘一皱眉,探头瞧了瞧,只见水底水草悠悠,绿得泛黑,中间簇拥着一个不规则圆形物体,由于被船一下撞到了水底,看不清晰。
“我去看看。”
云不意探出一根枝条蹿入水下,左扭右扭游到水草附近,将那个沉底的东西翻了个面。
下一刻,他就毫无防备地迎上了一张泡得浮肿变形,被头发糊了满脸的人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
云不意果断砍掉那截枝叶,扭身扑进秦离繁怀里,因为过于用力,秦离繁差点被他撞飞出去。
秦方疑惑:“怎么了?”
“人头!”云不意带着瓷盆原地蹦跶,“水下有颗人头!”
水下有颗人头,不知被泡了多久,已经肿胀得不成样子,几乎看不出本来面貌。
云不意忍着恶心将其挑上水面,然后果断弃了那根枝条,在船后的河水里使劲儿搓洗茎叶,全然没想这边的水同样泡过人头。
秦方比他还嫌弃,倒是秦离繁和船夫姑娘反应平淡。前者是因为神经大条,后者则是因为见得多了。
船夫姑娘挥动船桨勾过人头放进船尾的木箱,轻车熟路,看得云不意目瞪口呆。
她笑了笑,说:“客人们不用紧张,这条河几乎流经远州所有城镇,每年都会添上十几个亡魂,有的连尸体都找不到。我们这些在水上讨生活的,若是拾到尸骨,就会放在船尾木箱里,收工后能寻到家人的就送回去安葬,寻不着便藏到山上孤坟堆里,立一座无名坟,给自己积点儿阴德。”
两人一草恍然大悟,可算明白每艘柳叶船后拴着的木箱是做什么用的了。
“可是……”云不意两片叶子扒着盆沿,中叶晃了晃,“这里只有一颗人头,确定是意外溺水而亡吗?”
船夫姑娘掬水洗手,语气平淡:“没人来找,就只能是意外。”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透出深切的寒意。
云不意抖了抖,与秦离繁对视一眼,继而扭头看秦方。
秦方摇头,示意不必再问,等到了地方再报官不迟。
一人一草便暂时放下此事,专心等待鱼脍上桌。
小插曲结束后,船继续行驶,从黄昏驶进深夜,繁星满目,上下一色,不知在天在水。
秦离繁趴在秦方腿上呼呼大睡,云不意则窝在离装有人头的木箱最远的船头,两根细长绿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撩水,昏昏欲睡。
船夫姑娘看了看天色,低声跟秦方说要靠边停船,等天亮再继续赶路。
秦方刚点头,云不意就在半梦半醒间打了个摆子,下一刻,前方一团阴影里传出了求救声。
“救、救命……咕噜咕噜……咳咳咳……”
寂静的夜晚里,喊救命的声音尖锐刺耳,还间杂着呛水和咳嗽声。
云不意向正准备往那边过去的船夫姑娘一摆手,撩水的枝条顷刻间伸展十几倍,从水下游到声源处,果真发现一个落水的男人,便卷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扯到船上。
男人上一秒还在呼救,下一秒就腾空而起,吓得咳嗽都停了,落到船上后呆呆看着满船的人和草,半晌,再次撕心裂肺地咳出声来。
船夫姑娘赶忙给他递毛巾和毯子,秦方也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只有云不意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脸看,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他有那么一点眼熟。
男人好不容易呛干净气管里的水,喝下热茶裹上被子,泛青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只是嘴唇仍然煞白,眼底还有一点血丝。
他略微颤抖着道谢:“多谢,多谢相救。我叫许屏,就住在附近,还请师傅靠边停一停,放我上去就好。”
说完,还向云不意拱了拱手。
云不意继续打量他,船夫姑娘问:“深更半夜的附近也没人,你怎会落水?”
许屏拿着帕子擦拭脸上的水:“不瞒你说,我是到这儿夜钓来的,可还没开始钓,就脚滑从岸边滑了下去,鱼竿鱼篓什么的都丢了,我也在扑腾过程中荡到了河心,差点儿……”
他苦笑一下,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云不意的眼神从他脸上挪到脖颈,洇湿的衣领紧紧贴着颈部皮肤,随着他的动作上下拉扯,露出一道明显不正常的阴影。
这时,睡梦中的秦离繁皱了皱眉,在他爹腿上翻个身,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稳。
秦方安抚地拍了拍他脑袋:“先生不会水?”
闻言,许屏一愣,船夫姑娘则若有所思地打量他,见他作读书人打扮,穿着素净却也儒雅,忍不住挑了下眉毛。
“是啊,我会游泳的……”许屏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色又开始泛青,“那为什么我游不到岸上去?是腿抽筋了?是……”
他越说越激动,表情逐渐焦虑甚至变得狰狞,脖颈上古怪的阴影开始扩大。
“啪!”
云不意冷不丁伸出枝条,在他眉心轻轻一抽。
许屏再次怔住,诡怖的神色倒是渐渐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