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地下浮起巨大的鬼面阵法,和黑云上下围拢,将整座村子包裹定格。
那浓妆艳抹的花旦掐着修行者的指诀,试图在阵法发动、雷电劈落之前撑开屏障阻拦,可到底迟了一步。
雷海如雨如瀑般落下,精准劈在每一位村民身上,将他们从身体到灵魂彻底击碎。
鬼面张开巨口,吞噬掉这些骨血混合的碎片,将其中蕴含的因果剔除,浓厚的生命力则导向未知的远方。
那些被剔掉的因果无处可去,便在原地化成了新的桂村,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如从前。村民的幻影生活其间,同样一如往常。
花旦在这个新的桂村中醒来,却也奄奄一息,没有几日可活。
她艰难地撑起身,“哇”地吐出一口血,正好喷在身前悄然出现的青色衣角上。
衣角的主人弯腰,一只素白修长的手抵在她眉心,将一粒种子缓缓按进去。
于是她眉间出现了一点朱砂痣,鲜艳如血。
再往后,花旦被换上青色衣裙,抱到这座石台上,已是濒死之态。
将她抱来的人走得毫不犹豫,也依旧看不见他的脸。
半晌,气若游丝的花旦没有睁眼,却用尽最后的气力伸手按在眉间,指尖用力,抠出那枚尚未生发的种子。
而后,她将一枚青色的种子种进鬓角。
连环画的最后一幕,是她化为实质字句的深切执念——
愿善恶有报,天道有眼。
愿桂村常在,故人康健。
愿……
愿有机会,为我故友,唱完那折《谈风月》。
……
善恶有报,天道有眼,所以两张古符封了桂村劫难。
桂村常在,故人康健,所以世人看了将近三百年的新桂村,假村民。
为我故友,唱完《谈风月》,所以在最扭曲的死后幻梦里,花旦仍在戏台上唱独角戏,台下的座位旁放满了灯笼。
可是两个月前,假村民们忽然一夜之间全部“死于非命”,官府给出的解释是他们修了邪术,咎由自取。
桂村村民的第一次死亡无人知晓,第二次死亡被泼了满身脏水。
于是现在,这里只剩下了两个空壳。
白天寂寥的空村,晚上诡怖的噩梦。
《谈风月》没有一个好结局,原来现实也是。
女尸的执念看完了,云不意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将自己看到的场景一一描述给秦方几人听。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宁唯萍,她抚摸着腕上的枝杈喃喃道:“原来那花是她自己种的,为了留下这个梦,让世人有机会知晓这段过往吗?那雇佣我照顾浮羽花的人是谁?那个不知道自己的种子已经被替换的幕后黑手?”
云不意默默点头:“或许吧。真正的桂村已经毁在两百多年前,新的桂村虽然还在,却不知被藏到了什么地方,她……这位姑娘的执念中并没有相关画面。”
见他情绪低落,冷天道屈指轻敲他的主茎,纤瘦的指节如敲磬的玉槌,如细雨轻巧落下,带着淡淡的安抚意味。
云不意扭身看他,想了想,把主枝缩回瓷盆里,只露出一截缠在他指间。
秦方没有注意到这二位的小动作,正掐指运使寻物咒,皱着眉换着法子找。
少顷,他头也不抬地问:“阿意,新桂村长什么模样?”
云不意蔫头耷拉脑窝在冷天道手里,听到这话,稍微打起精神,向他描述桂村的样子。
黑瓦白墙的民居,长满狗尾草的田间道路,村中央精致漂亮的戏台……
云不意口才好,小嘴叭叭的一开始说就停不下来,最后将村民种的作物收成不太好都讲了,越讲越精神,没那么恹恹的。
冷天道恍然,原来转移他注意力是这么简单的事。
一旁的秦离繁并指作笔,用灵力勾线,在半空照着云不意的描述勾勒出桂村的大致轮廓。
冷天道原本正走神,冷不丁回头看见这一幕,在心里称赞秦离繁画工不错,而后一转眼,就发现玉蘅落和宁唯萍都盯着秦离繁画出的桂村发呆。
云不意和秦方自然也察觉到他们神情有异:“你们见过?”
玉蘅落沉默良久:“这个地方……是我半年前去的玉家旁支所在之地。”
“那边早就没人了。”宁唯萍看了他一眼,眸光复杂,“那里是我姥姥姥爷家,小时候我在那儿住过一阵,后来两位老人去世,我便跟父亲回本家了。”
“……”
云不意缓缓将枝条绕成一个问号。
这里到底是桂村,是玉家旁支,还是宁唯萍这种普通人幼时生活过的地方?
冷天道想了想:“或许都是。新生的桂村是个空壳,里面的村民只是幻影,有人在其中生活不足为奇。玉家旁支消失之前,以及这位姑娘的亲人,应该都是那里的住户之一。”
玉蘅落有点呆:“可是……我当时去的不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