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离繁梳毛的手一顿,玉蘅落轻扫的尾巴也停下。
秦方拈着棋子托下巴,意味深长地一笑。
“原来是这个?釜底抽薪啊……”
……
暖色的烛光跳跃于珠帘之间,斑驳着错落的光影。微风涌入纱窗,吹得珠串碰撞轻响,将若有似无的琴声敲碎。
珠帘外,纱窗下,月光如洗。
青衫黑发,容貌秀美的少年人倚坐在榻下,屈膝闭目侧耳聆听,眼睫微微颤动着,想?睁开,又?怕惊扰美梦。
“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
“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暮。”
琴音如流水淙淙,伴着轻轻吟诵的词句,倾诉离别,却又?并?无苦闷。
“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
弦音急转,仿若玉山倾颓,落在少年人耳里有了些如泣如诉的意味,他却分不清泣诉的是操琴之人,还是自己心底的怨怼。
旋即风动树梢,传来铃音细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词句念至终点,也意味着好梦将醒。
少年心中了然,平静地睁开双眼,只见面前的珠帘后空无一人,唯有落叶凋零在床头的古琴上,被风卷落尘埃。
兽脑香炉里散出?薄烟,残存的香气冷得骇人,吸进肺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冻结。
窗外月色如故,飒飒秋风从枯死多年海棠树枝间呼啸而过?,垂落枝头凝结的霜。
少年在冷寂的夜幕里回忆梦中诗句,竟无一句对得上当下处境,全?是过?往残痕,早被零落成泥。
原来哪怕是梦,也已经陈旧至此。
他撑着床榻站起,水青色的衣摆扫过?地上的浮尘,随他的脚步行出?这间尘封多时的厢房。
屋内积灰厚重,他在榻下坐了那么久,周身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待他离开,房中的烟也散了,珠帘也黯淡了,烛火黯然熄灭,仿佛再也不会亮起。
进入庭院,少年身前荡起水波般的纹路,他一步迈进,周遭景物丕变,赫然来到?一座新?的屋舍,雕梁画栋,华美异常。
一位身着布衣的中年男人快步走下长廊,向院中的他行单膝跪礼,说:“主上,培育蓝玉菌的鬼蜮消散了,其中的‘养料’不翼而飞。”
“我知道。”少年摊开手掌,月光穿过?他冷白的皮肉,照在地上,“鬼蜮破碎之前我还加了把?火,可?惜没能留下那群恼人的虫子。”
说话间,他虽然神?色平淡,眼中却杀意沸腾。
男人深深垂头,不敢发一言。
所幸少年很快便收敛了杀气,恢复平常云淡风轻的温和:“我让你查的那几人,你查得如何?”
男人的手拂过?腰间的储物囊,将记录着调查结果的册子双手奉上。
少年搁在臂间翻开,一目十行浏览到?结尾,眉心渐渐皱紧。
他问:“消息来源值得信任?”
男人连忙说:“这是属下多方探查、交叉比对之后整理出?的消息,来源您不必担心,绝对可?靠!”
“那就不对了……”
少年缓缓摇头,困惑与讶异在他眼底交织,那是过?去数百年间,几乎与他无缘的情绪。
“这……”男人鼓起勇气,“属下斗胆,敢问主上,这份消息有何……不对?”
“旁的倒是寻常,唯独一条假的出?奇。”少年一抖书?册合上,扔回他手里,“你说秦家父子是仙界内红尘仙或修行者的后人?”
男人不解其意,茫然地点点头。
少年冷笑:“仙界……仙界……”
他没有解释,挥手示意男人退下,背身负手仰望天上弯钩似的寒月,唇边噙着一抹讽刺的笑意。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仙界。”
……
“阿嚏!——阿嚏!——”
秦离繁坐在廊前看?话本?,冷不丁鼻子发痒,掩嘴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可?是昨夜又?踢了被子,着凉了?”
秦方语带责备,却是立刻起身走到?他旁边,弯腰探他额前温度。
秦离繁乖乖仰脸,日光斜照下,一双微眯的眼睛呈现?出?琥珀般的剔透澄澈,眼底晕开一圈银光,隐约间似乎将他的瞳仁分割为两层,像重瞳,又?像叠得不仔细的两片薄镜片。
秦方动了动纤长的手指,将盖住他大半张脸的手掌收回:“万幸没有发热。你自幼体弱,生了病又?难好,该自己多注意才是。”
秦离繁皱皱鼻子,倒也没有被他念得不耐烦:“不是着凉,可?能是晨间的风太冷,呛到?了。”
话音未落,他就见秦方果断解下外衣披在自己身上,衣摆堆叠在身旁,绣着银丝的白色绸缎顿时沾上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