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雅说得对,自己在里面该死的安全,
这个囚禁她的木桶,竟变成自己唯一的安身之所。
莳萝长长舒叹一口气。
怪不得峻丽河会派奥雅过来,佩伦离开前都拒绝背叛安柏,而这个老谋深算的巫婆只用了一小搓魔药,就把自己算计到了死路,成了她的盘中餐,
一身女巫袍的少女出去游荡,随时被教会逮住上火刑;她也可以选择回去,然后被冷酷的大女巫们捆进麻袋扔河底。
就算侥幸在流浪中苟活,时间一到,愤怒的女神就会把叛徒变成美味的大白鹅,到时候不是死在骑士和女巫手上,而是死在饥饿旅人的盘子上。
火烤莳萝、汆烫莳萝、空心芜菁塞莳萝佐料……各种精彩的死法在少女丰富的想象中轮番上阵,简直可谓满汉酷刑。
她明明已经逃离奥雅,却依然能听到对方用那种温柔嘲弄的语气,对自己施以诅咒:对阿,离开木桶阿,妳这个笨女孩,我说过只有峻丽河是妳的归宿。
少女摀着耳朵缩紧脑袋,对外头焦急的呱呱声充而不闻,闷在木桶里做她的腌莳萝。
大白鹅的叫声逐渐拉长成窗外的雀鸣狗吠,她彷佛缩在自己闷热的小被窝里,听着电扇运转,麻雀在窗沿的电线跳上跳下。
只是一场荒诞的午梦。
她死死缩在阴暗的被窝,想到放在冰箱里的梅子汽水,酸甜的滋味,是家乡的味道,是怀念的余韵,也是
安柏的酒。
作者有话说:
大家觉得女主该怎么料理才好吃?
苹果女巫
◎蓝色是感性的慈悲,绿色是理性的权威。◎
“阿—”
莳萝是被手臂上的伤痕烫醒的,铺天盖地的黑暗混淆了她的记忆,莳萝说不准自己睡了多久。
她四处摸索,指尖下依然是木质的触感;贴紧的耳朵可以清晰听到虫鸣鸟叫。她用眼睛从孔洞看去:一只蜘蛛用细长的黑脚在交错的树枝间东拉西扯,辛勤地修补破碎的丝网,显然木桶带来的骚乱已然平息,森林再度恢复成一片郁静。
“芜菁?”大白鹅没有回应,莳萝感到自责又害怕。
也许芜菁终于受不了,选择离她而去。牠和自己不一样,随时可以投入女神和森林的怀抱;唯有自己,永远无法忍受孤独,找不到归属。
手臂上的灼痛提醒着莳萝,她下意识顺着衣袖摸索过去。
佩伦不知道,奥雅不知道,大女巫们也不知道,这是只有师徒二人知道的秘密。
当年惊吓中的小狗在逃走前狠狠咬了小主人一口,犬类的咬痕深深烙在女孩腕上,彷佛将不舍和怨怼的毒素深深注入其中,哪怕数日后,女孩的伤口都不见好转,时不时渗出的鲜血染透袖口。
安柏觉得那是不祥的伤疤,便用玫瑰的尖刺沾了魔药,顺着伤疤四周刺出了诡艳的棘纹。小莳萝疼得直掉眼泪,但也不敢缩手,毕竟要是被其他女巫发现,大概会直接砍掉她的手臂扔进河底“净化”。
女巫的咒语吸饱了泪水、鲜血和魔药,便深深植入她的肌肤,于是血止了,伤口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
莳萝从回忆中回神,她下意识揭开了右手袖口,沿着微青的静脉向下摸缩,一尾精致的玫瑰刺青开在白皙的皮肤上,摸索起来些微鼓起,格外扎人。
如今肉桂在脑中的记忆也只剩一团褐色的毛球,唯有安柏的脸孔,但每一次眨眼都变得格外清晰,就连伤疤也完全被刺青取代,摸以来没有疼痛,只有一遍又一遍的熟捻。
曾经是惩罚的烙印,如今却是深植肌骨的一部份。
“莳萝,你是特别的。”
金发女人吻了鲜红玫瑰,送上祝福和戒言。
“外头世界令人迷乱,但妳只要找到方向,就一定会完成妳的旅程,最后回到我身边。”
莳萝摸着腕上的玫瑰,碾压着上面凹凸的纹路,就像美丽的花总是带刺,她好爱安柏,有时候却又好怕她。
如果发现自己失踪,她会怎么想?莳萝试着回想安柏生气的面孔,却只想到那日她罕见露出的脆弱,还有温暖人心的女巫火,她们共享的最后一餐。
莳萝从脖颈拉出装着魔药,只剩一小口的金黄,在漆黑的木桶中,淬炼出一小滴琥珀精华。
请在黑暗中给于我勇气,破解那个老巫婆的诅咒,我的女士,我的女神。
她一口饮尽。
奥雅是对的,异族人的外表加上前科记录,无数人明里暗里都劝过安柏放逐莳萝。但安柏没有放弃,她不争气的学生又怎能放弃?
莳萝伸展身躯,感觉到温暖的血液回流四肢,她突然想起什么,凭空做了鬼脸,吐出小半结舌头。一小截泛着荧光,如萤火虫探头般,撑开了黑暗的一小角。
这次莳萝看清楚了,木桶底冒出一株葱绿,微风窃窃私语,一小片裂缝就开在她脚底下,但之前她只专注在封死的顶盖,没有注意到风声的暗示。
莳萝深吸一口气,试图从方才的女巫火回味勇气的滋味,但舌头的荧光一下就黯淡几分,一小簇火苗还不足以烧毁木做的牢笼。
手臂上的刺青更烫了,是对她的愤怒,还是对她的鼓舞,莳萝无暇想太多,不管如何,安柏都在呼唤她、给于她勇气。
少女对着缝隙,用力一踹—
当黑暗被第一缕光破开,所有噩梦就此无所遁形,蝴蝶从中破茧而出,曾经囚困莳萝的牢笼远比她想象得不堪一击。
莳萝落入了一团浓绿,草叶从脸庞冰凉滑过,阳光在间隙中蓬松而轻盈,如梦似幻,一颗颗硕红的果实推挤着莳萝,让她尝到了清甜的露珠—希望的滋味,莳萝顾不得赞叹奇迹,立刻捉牢一根粗壮的树干。
一株苹果树,她降落在一颗苹果树上。
谁能想到离开阴暗的小木桶,是一株壮丽累累的苹果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