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别于其他三个学院,黄金大圣堂周围环绕着一道幽深的城内河,术士时常在此河取水炼金所以又名烧铁河。河上只有一座灰白大桥供通行,平日有重兵把守,哪怕是一只鸽子误入上空,也会被附近塔楼的守卫一箭射死,所以黄金大圣堂就宛如圣城中的小圣城,可以说是至高神在凡间的居所,凡人止步。
“杜肯,桥上谨言慎行。”巴洛爵士轻声警告,杜肯冷哼一声,他收回目光,屏气凝神地走上了石阶。
白石和玄武石错落垒砌,延伸出一条简陋崎岖的小路,两位银骑士站在墙头两侧,冷眼注视着一个一个上桥的人。大多数人都下意识避开他们的目光,只有杜肯冷冷看了一眼两个骑士。
作为唯一连接黄金大圣堂的道路,古老悠久的石桥静卧在碧录的小河上,黑褐色的苔藓在桥身刻下斑驳苍老的岁月笔墨,宛如一位垂钓老人再自然不过,却是术士们数千年都无法解开的难题。
拱桥下没有任何多余的支撑梁柱,而是以一种奇异的结构达成均称的半圆。桥的两端稳稳落于烧铁河的两侧,远望而去,就像水中央沉浮着一面古朴端庄的石镜,原来是桥身与其映在水上的倒影连结成一个完美的圆,浑然天成的框架独独圈出一小片静谧的水墨,而那圆圈中心正是一座金光璀璨的雄丽建筑——黄金大圣堂。
术士们想破解这种精妙的建筑工艺,传闻这是由至高神亲自指导圣徒搭建而成。至高神是创造人类和世界的神祇,所以也是最伟大的炼金术师和建筑师,他亲手奠基了文明的基础,这座桥便是其神迹之一。
杜肯尽可能漫步而行,与其进入黄金大殿观赏霍尔卓格小子拙劣的演技,他更想留下来拆开每一块石阶,证明所谓的神迹只不过是出自人类之手的失传工艺。
人人都在惊叹黄金大圣堂的宏伟壮丽,甚至有人一走下桥就感动地哭泣跪地,杜肯却直直盯着河面,低声冷哼道:
“我希望那小子逮到的红狼是猩红诗人,满嘴胡说八道的狗东西,真该给那些被吊死的诗人陪葬。”
巴洛爵士朝他的目光看去,桥身正缓慢镀上银白的冷光,河中央的石镜成了一面波光粼粼的银镜,中间镶着一颗无瑕的圆珠,取代了威严壮丽的黄金大殿,更添一种难以言喻的圣洁,今晚原来是满月之夜。
他不禁笑道:“希望就像你说的,红色的月亮只是无稽之谈吧。”
杜肯满意了,便给他点面子:“反正就算天塌下来,都有那位霍尔卓格大人给我们顶着。”
他看着附近越来越多银骑士,就像看到更多碍眼的蚊子,不由得皱紧眉头:“这些人我都没看过,巴洛,大人是不是看你们这些老头子不顺眼,才找来那么多年轻小子取代你们啊?”
“穆夏大人说如今瘟疫四起,需要人手,所以任用了大批新骑士。你别对年纪有偏见,这些骑士都是穆夏大人亲手册封,各个武艺精湛,忠贞服从,帮了我们很多忙。”
巴洛爵士说到一半,突然发现他带来的三只猎狼犬不知何时不见了,狗怎么可能会抛下主子?他转头回去看桥上,深怕是有个意外,却不得不被人潮推向前方。
“怎么来了那么多人?”他咕囔着。
“小心点。”杜肯只来得和好友交代最后一句,便和其他术士对上眼,黑袍一甩,几人如群聚的乌鸦并肩同行。
术士熟悉圣城每一个暗道,就像老鼠熟悉地下道。他们避开人潮,来到一座掩面哭泣的圣女像喷泉,投入硬币,敲打浅浅的水滩,找到藏在喷泉下的暗道。
暗道通往一座隐蔽的天台,这里是以前专供画匠和工匠使用的地方,从这里可以很好地俯瞰整座黄金大殿全景。
高不可攀的圆形大穹顶彷佛垄罩了整个世界,照明的银烛和银镜成了渺茫的点点星光,而那些高高在上的王爵和夫人也的确要仰头才能拜见如此伟大的巨作。
大殿的穹顶饰满彩陶、玻璃砖和大理石嵌片,甚至是青金石等打磨成薄片的宝石,在高空处渲染着各种光怪陆离的色彩,这是一片一片以人手打磨拼贴在顶壁的巨大镶嵌画,足足比绿翡城那幅价值连城的自然女神三姐妹大上了数十倍——
青金石色的天空浓郁地涌动,圆顶最中央是至高神的日冕之冠,由黄玉和钻石建筑而成,无论从何种角度都能如太阳般折射出勾魂摄魄的光彩;圆顶外层凿有十三个壁龛,供奉着十三圣徒的圣像,他们头戴小金冠,披着金雀花纹的白袍,手持神律和蓝绿宝石的圣槌,围绕在日冕之冠四周,守护它的至高权能。
穹顶所有弧壁和拱顶都镶满形色瑰丽的碎片,从大理石的丰富层次,宝石浓淡深浅的切面,还有玛瑙绚丽的斑点线条,光彩在每一个阴影间隙勾勒出栩栩如生的轮廓。支撑大殿的十三顶柱也用红石、绿松石和孔雀石交织出花果蕨蔓的美丽纹理,当真的是举世无双的巨作。
杜肯却无暇欣赏,他俯瞰着所有人的同时,也感觉自己正在被整个大殿凝视。在穹顶照不到光的阴影处,彷佛蹲伏着无数生满灿灿鳞片的巨兽。
其中一个术士在他身边耳语:“詹姆斯以为杰洛夫大人执行圣丧礼为由,这几日都留在圣学院足不出户,今晚也不例外,我们一直派人盯着他。”
“那只霍尔卓格的走狗,他们今晚一定在密谋什么。”
杜肯敲了敲自己的星石头盔,希望流星的碎片可以给他力量。男人面色阴骘:“我们不能没有兵力。唯一能和圣城银骑士抗衡的只有……女王陛下那边有消息吗?”
术士回答:“那位大人说,他们已经派人潜入黄金大圣堂,要我们旁观好戏便行。”
杜肯想起那个轻浮华美的女王冢公爵,内心深处涌上一股不输给穆夏的反感。
“好戏?他们把这些东西当作游戏吗?就知道不该相信那个来路不明的何赛林,一个混血的叛徒后裔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俯瞰而下,大殿挤满人,入目皆是刺眼的白,彷佛窗外的飞雪通通刮了进来。所有造访黄金大圣堂的客人都尽可能一身洁白,以表虔诚。他们穿戴羊毛衣、白貂皮和雪狐毛等,屏气凝神地等待,那大气不敢出一声的模样像极了一群不知死活的绵羊。
真的把那位霍尔卓格当成神了?
他瞪着那些一无所知的王公贵爵,想着如果这些人全部死在圣城,圣城的权威就会如同审判之日崩毁殆尽的神像,这就是霍尔卓格那小子的目的?他是魔鬼的信徒?还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篡位者?
又或是杜肯最不想承认的猜测——光辉昳丽的银骑士真的是至高神在凡间的化身?
杜肯完全无法停下,就像十六年前那晚他找到天上的辉石一样,所有人都畏惧着天空异像,只有他发了疯近乎在焦土打滚,徒手挖掘出星石碎片。杰洛夫大人对杜肯说过,他有着人类的智慧、野兽的直觉;是疯子,也是他最聪明的学生。
他是最接近真理之人。老师亲口告诉他。
黑衣术士学着老鹰盘据高处,试着在一片白茫茫的人群搜寻蛛丝马迹。杜肯微微咬牙,他有预感不会那么容易……
“喔!光芒无瑕的至高之神啊,黎明即将破晓,黑色的魔鬼无法再愚弄世人!诸位有幸之人啊,准备见证神迹吧!”
本来屏气凝神的人们此时议论纷纷,因为说话的人不是圣洁白袍的圣主,
男人的身影彷佛凭空出现在一片纯白之中,他身穿猩红锦绣和宝蓝丝绸,腰带上镶满闪闪发亮的宝石,无比华美的盛装让他的出现格外诡谲古怪,特别是在这座圣洁雪白的圣殿下,他就宛如一个不合时宜的小丑。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更没有人知道他的身分,因为男人半脸覆以象牙雕刻的面具,细腻冷白的光泽几乎与皮肤融为一体。
所有人都被他吸引,只有从高处俯视的杜肯注意到男人脚下踩着的白袍。这个人应该是披上白袍混了进来,再突然扯下伪装,露出光鲜亮丽的服饰,所以在旁人看来就像凭空出现一样。
这种故作玄虚、不知死活的作风……杜肯忍不住冷笑,也不知道这个不要命的诗人是从银骑士手下逃出来的漏网之鱼?还是猩红诗人派来探风声的爪牙?
年轻俊美的男人的确不像是站在庄严大殿上的人物。他微微一笑,象牙面具下一双亮如晨星的蓝眸彷佛在说话,人群中传来不分男女的吸气声。
有人反应过来,老骑士带着几个随从包围男人,巴洛爵士一手已经按在剑上,他有着不输杜肯的直觉,也怀疑此人来意不善:“阁下是何人?敢问你是否是受邀而来?还是不请自来?”
男人面对全副武装的骑士一点也不害怕,他姿态轻浮地调了调腰带,巴洛爵士怒目瞪去,正要喝斥时,不由得一楞。
拥有游船的大诗人自诩为流浪王子,但其中只有一个人拥有真正的贵族头衔。
银骑士死死盯着那条腰带,上头镶满细碎的珍珠和青金石,暧昧的烛光描绘着轻曼却不失精致的纹路,那是波浪和海妖的家徽。巴洛爵士不想承认,但眼前这个男人可不能和那些吊晒在广场上的诗人鱼干相提并论。
只要是贵族就享有豁免权,哪怕是银骑士也不能任意拘捕。这个不搭调的流浪王子的确没犯什么罪,顶多就是聚众喧哗……
“费利佩子爵大人,请你注意场合和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