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赵璋走到县城外的十里亭时就发现前方聚了好些人。待见了他后,纷纷涌上来,左一句“赵县令”,右一句“老父母大人”的,直接将他弄懵了。
这些世家子弟素来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何曾将他这个寒门出身的县令放眼里过?国朝问鼎半年了,他来蓝玉县当县令也三个多月了,可这三个多月里,他求爹爹告奶奶的,受尽了白眼,也只求到了三十石粮救济难民。
他嘴上带着笑,心里略一琢磨,便知这伙人打什么主意了。
无利不起早,能在百年乱世活下来,还保持富贵的家族都不简单。如今的大昭天子出身微寒,其父只是一个打铁匠,这点一直被世家诟病。也就是迫于形势,这才捏着鼻子认了天子这天下共主。
认是认了,但心里还是不服气的。百年战乱,盐铁茶马等重要物资都掌握在这些世家手里,新朝问鼎后,必是要将这些收回去的。不仅如此,有消息传说,天子还打算学前朝末帝,通过科举来选人才,这怎么可以?
举孝廉举孝廉,关键在于一个“举”字。朝廷都不要他们推举人才了,那还要朝廷做什么?
所以,这天下是打下来了,但要怎么治理却是个大问题。可现在好了,天上直接飞来一座仙宫,这不等于是在给新帝站台了吗?上天都承认的天子,你们敢不认?
这些人有了危机感,自是要对他这个县太爷客气些了。
想明白这点后,赵璋心里冷笑了两声,慢慢有了主意。
摆出一副“诚惶诚恐”的脸,摇着头道:“唉,诸位,诸位,此事实在是匪夷所思,本官出身微寒,学识不精,实不知该如何形容天上之城啊。不过圣人跋涉万里宇宙而来,途中恐引污秽,故需与我等少人接触……”
他将市场众的意思巴拉拉说了一遍,然后望着众人,道:“诸位,还请帮帮本官。万一本官招待不周,惹怒了神仙,降下雷霆之怒,可如何是好啊?”
他说着便是深深弯腰,“那隔离之所少不得也得绒毯铺就,高床软枕为卧,每日鲜花点缀,焚香祛秽,如此方显我等致敬天地的诚心啊。”
好你个赵璋!
这是想趁火打劫!
他拿着他们的东西去邀功,可他们能得到什么?
似是看出了大家的心思,赵璋抚了抚胡须,道:“圣人不出门知天下事,心诚则灵啊。”
!!!
这老东西几天不见,说话功夫渐长啊。
这分明是在提醒他们:要是不给,神仙知道了,到时可没你们好果子吃。
这群人或许没那么怕皇帝,但对于未知还是怕的。其实他们的眼线早回来禀报了,确实是来了一座仙城,晚上那亮堂的,把天都照亮了。大昭还没有哪个人能做出这等事来,这只可能是天上圣人。
所以这威胁他们还吃也得吃。只是想到让赵璋专美于仙前,便有些不爽。本地最有名望的家族,周家家主周述微微一笑,拱拱手道:“我朝新立,便有天外圣人来此,此情此景,史书也只见诸三皇五帝时。由此可见,圣天子天命所归,这正是我大昭大兴之兆啊!”
他拱手朝向京城的方向,“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随即话锋一转,“如此大吉之兆,不知老夫可有荣幸参与其中?老夫不才,愿以残躯侍奉圣人跟前……”
赵璋手微微一颤,看了一眼周述,心道:“好个狗东西,真会钻营!”
这哪里是想“为国捐躯”?分明是想跟神仙套近乎。
不过嘛……
赵璋抚了抚胡须,笑了起来,“啊,老先生品性高洁,一心为国,真叫本官感动。只是侍奉天上圣人非小事,且随时可能染上天外疫病,老先生有此心……”
“嗳,老父母大人话不能这样说。”
周述打断他,“老夫已大半截身子入土了,若能为新朝做点什么,那也是老夫的荣幸。”
这话说的,若不是见识过你的真面目,本官都要被感动哭了呢。
“另外,为了侍奉圣人,我们周家愿捐千两银子。”
这话一出口,赵璋立刻搀扶上周述的手,连连道:“哎呀呀,老先生真乃我辈楷模。来来来,随本官去县衙,一同商量隔离之事。”
其他家族一看,都道周述狡猾,连连喊了起来,这个说捐五百,那个说八百的,听得赵璋心里那叫一个舒服。
好啊!
接待神仙的钱有了,不用从衙门掏了,我可真是个大聪明。
另一边,连夜快马赶回宁州府的孟歆将情况上报后,西南路四司的人立刻就派了人前往蓝玉县核实情况。
这要不亲眼见证下,真的不敢往上报。
一行人,连夜快马加鞭,赶了一夜,终于到了蓝玉县。
他们到的时候天还未亮,远远地便见瀛莱山上光芒四射,宛若白昼。偌大的琉璃好似一面面镜子,在光芒的照耀下,折射出迷人的光彩。
众人倒吸着凉气,立刻催马上前。
而彼时的赵璋已募集到了五千两银子。不仅如此,各乡绅世家还派出了家里得力的工匠与管事,召集来民夫,帮着赵璋一起铺设隔离帐篷。
地上铺上华贵的毯子,摆上案几,矮床,再铺上一层薄薄的褥子,盖上凉席,弄上一个飏扇,加几个冰盆子,再把帐篷清洗干净,用上好的香料熏下,这才适合神仙住嘛。
也就神仙不许他们建房了,不然怎么着也得建几座房给神仙住住。
四司的人来了,围绕着瀛莱山看了几圈后,拿上酒精瓶、消毒喷壶、塑料袋便连夜回去了。
深夜,勤政殿内,周皇后打开食盒,从里面端出一碗莲子小米粥,缓步来到天子跟前,道:“夫君,先吃点粥再处理国事吧。”顿了顿又道:“太医今日给你请脉,说您肝火有些重,妾身特意在小米粥里加了莲子,清火去燥最好不过。”
“辛苦你了。”
天子放下笔,看了一眼皇后,见自己发妻今年不过才三十二却已有华发,心里忍不住一阵愧疚,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我十六岁起兵,二十岁娶你为妻,一直说要给你跟孩子好日子,可没成想这一仗一打就是十七年。如今问鼎天下,可还要劳烦娘子辛苦操劳……”
他目光下移,看到妻子的裙子,心里越发愧疚,“一件能遮脚面的罗裙都没有,我真是愧对你。”
“这怎么能怪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