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徹道:“有什么不好打发的?”
“昌平公主可不是战败了去和亲的公主, 西宁王当年的心思就不难猜,如今自然会全力支持自己的亲外孙。他们几家一向同气连枝, 治国公府哪里能轻易逃得掉。”
林徹冷笑道:“虽是这么说, 但母亲也晓得,私相授受有多难听。昌平公主也不过是仗着衡之确实是个君子, 这么多年没传出什么风声来罢了。这信她递给母亲的,但倘若是西宁王府知道了她这样大胆,敢私底下联系外男, 头一个就要气得发疯。上过玉碟的,才是真公主呢。她要真想闹将开来,衡之什么也没做, 她却把忌讳犯了个遍。只要衡之打定了主意不理会她,她能有什么法子说到底,她也不过是赌衡之心里还有几分不忍,愿意出手相助罢了。”
宋氏叹道:“多少年了,他这样的身份人品,顶着那么多父母长辈也没婚配,不怪公主心里多想。”
“当年都没冒不韪,何况是如今呢?衡之清醒得很,倘躲在我们家还不够明显,他可以躲京外去。母亲也知道的,威远将军的脾气可不小,昌平公主他们家动不得,送信的这回越过衡之,到了马夫人眼前,为着自家儿子想,他们肯定要动些手段的。昌平公主毕竟一介女流,心腹也不过那几个。咱们装作不知道便是了,我就不觉得是多大的事。”
“这信呢?”宋氏问。
“依我看,不回也罢。”
宋氏摇了摇头:“你都说了,咱们不知道,不回信可不是不知道的态度。”
林徹笑着点头,又扭捏着小心道:“这事儿到底是衡之的私事,他信任我才叫我知道·····”
宋氏嘲笑他:“那你这个秘密可保守得不算好。我怎么着都能比你强点。”
林徹谢过她,方回到自己的院子,把信给马兖看,马兖叹着气道:“谁能料到,她竟是这样大胆的。”他遂笑道:“这就是你的偏见了,都是一样的爹妈生的,她兄弟因为野心丢了性命,也没见你多惊奇,怎么因为她是女子,就默认了她不爱权势的?”
“要不怎么是他们家封了异姓王呢。”仗着屋里屋外都没人,马兖说话也不再遮掩,“只是今上可不是太上皇,西藏土司尊敬昌平公主,是因为她是我朝嫁过去的公主,陛下便就是今天随便在路边捡了个女子嫁去西藏,也会是同她一样的待遇。皇上要是恼了她,真处置下来,并不会因为她原是西宁王府的县主,就比处置一个宫女手软。”
林徹道:“那我看,你可以安心一些了。”见马兖不解,他便大笑道,“倘昌平公主在西藏过的不好,怎么会敢干预藏王立储?”
马兖一愣,也跟着苦笑起来。
林徹再一次同他强调:“当年,可是西宁王主动上书献女的。”
马夫人的雷霆手段宋氏没见着过,不过人家毕竟是偌大国公府的当家主母,总不会是等闲之辈,况林徹几乎拍胸脯打了包票了,她便也
懒得插手。过了几日,马兖回治国公府去了,她更是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叫了两个侄女儿来说买下人的事儿。
除了茜雪,这次一共买了三十来个人,不算少了。三个人凑在一块儿,仔细商量着放在哪个院子、让哪个人带着,细细分配好了。黛玉问道:“三哥就要考学了,他屋里一直说要加人,只是雪枣自己还一团孩气呢。”
“我想着,把红杏给阿徥,你们看呢?”宋氏问道。
黛玉和馥环互相看了一眼,馥环笑道:“这你得问阿徥去,问我们做什么?”黛玉亦问道:“红杏姐姐愿意么”
其实她们也知道这是白问。林徥与他两个兄长不同,向来是循规蹈矩、温吞听话的,母亲把自己的大丫头给他,不管是做通房,还是提姨娘,他都只会回一句“一切由太太做主。”红杏也不是锦荷那样的性子,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老三人家定了?”馥环问。
宋氏嗔怪道:“这能直接开口问的?”
“这有什么。”馥环笑道,“我又不是待字闺中的女孩儿家。再说,若不是有数了,太太也不会给他院子里塞人啊。”
黛玉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一时想起钱几栀来,心里有些不安,想道:“钱姑娘自己是个爽快大方的,她妈妈的心思却摆在脸上,一见便之。三哥说亲,本是喜事,却在这时节定下来,钱家会不会觉着是婶娘看出了钱太太的想法,不喜欢钱姑娘,才在他们家搬来前相好,防着他们家‘高攀’?”只是林徥这亲确实说了好久了,早在她还借住在荣国府的时候,跟着永宁王的船回扬州,路上就听说了他在说亲,还牵扯上了东平王府的贵女。他家世清白,模样清俊,人又上进,虽然不及两个兄长的名声响亮,但这样的条件,多的是人愿意把女儿许给他。馥环上次说得清清楚楚,因为林徥的“上进”,宋氏必会为他选个能帮得上忙的岳家。她只能暗自安慰自己:“钱姑娘可不是我这样瞻前顾后,喜欢多想的,她为人豪阔,是不输大嫂子的巾帼英杰,才不会在意这些。”
馥环看了她一眼,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吓得黛玉赶紧低头喝茶,佯装镇定。
“大概是定下来了,等你们叔叔回来,就要去说了。”宋氏也不瞒着侄女们。
馥环猜道:“郁家?”
宋氏笑着问:“这么明显?”黛玉也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着馥环,这两个月郁大奶奶是来过几回,郁文善从前是凉州知府,和葛韵婉的父亲有些交情,郁夫人早逝,郁大奶奶年纪轻、辈分也小,出门交际也是先从他们这些有交集的人家开始,她也跟着去过一回郁家,怎么就没看出什么端倪来?不禁问道:“姐姐怎么知道的?”
“你还小呢,再等两年,就知道了。”馥环叹道。她嫁去南安郡王府多年,虽与太妃不和,诸多不顺,但婆婆侯氏在人情世故、持家应酬这块儿,确实教了她不少,眼界也比在闺中时开阔了些许。黛玉被刘遇看上,虽不知是福是祸,但永宁王府的境界,自然又是不同。
“郁家妹妹还小呢。”黛玉想到那天见到的郁晴,比自己还小了几岁,紧紧地跟在她嫂子身后,不似姑嫂,倒像是母女了。郁大奶奶介绍说,婆婆去得早,公公怜惜小姑自小没了娘,一向疼爱有加,打小也是假充男儿养大,读了不少诗书。其实丧母长女在“五不娶”之内的,不过郁文善这两年的官越做越大,他虽未续弦,但谁敢说他的宝贝女儿没娘教养?他喜爱林家门风,自然乐意结亲,只是要多留女儿在家住几年。两家一拍即合,只等过明路了。
宋氏道:“如今郁家当家的是她家大嫂子,不过她大哥外调也不是不可能,郁大人没续弦,想着趁儿媳妇还在京里的时候,把事情定下来。”
“阿徥自己知道么?”馥环问。
“哪儿能不知道呢。”
两个年轻人的一辈子,就这样在几句话里定下了。黛玉眨着眼睛,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她自然不是对郁晴或是三哥有什么不满,只是人的一辈子有多少年呢?那么漫长的时光里,他们需要朝夕相伴、互相扶持,可他们连面都没见上,因为双方父亲的官位与交情,便这样定下了一生的陪伴。她从前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她父母也是因为外祖父对林海的欣赏才能结为夫妻,一世恩爱,可如今亲自参与了林徥的亲事,她却犹豫了起来。郁文善疼爱女儿,林滹夫妇也不会害三哥,两个年轻人的人品自是有保障。可这样一定合适吗?或者更可怕一点,倘若父母长辈并没有那么在意子女,甚至心怀鬼胎呢?馥姐当年嫁了多少人都艳羡的如意郎君,是不是也是因为忠勇侯夫人同林贵妃的一句话?
她在外祖母家,见过太多貌合神离的夫妻了,如今虽感慨万千,却也只能沉思不语。
黛玉既然抱着这样的心思, 对自己的婚事也少了那些少女憧憬,多了几份抗拒, 对于长袖善舞、热衷于给小辈们牵线搭桥,还给馥环说了门悲剧收场的婚事的忠勇侯夫人, 自然好感大减——尤其, 他还是云渡的亲姨母呢。不过, 忠勇侯夫人在京中女眷里极为吃得开, 除非足不出户,否则总能撞上她两回。
“大冷的天,她们怎么总有这样的兴致, 又要往外跑。”宋氏抱着手炉抱怨道。
茜雪来林家做工没几天,已经见了几次这些女眷们的来往应酬。大开眼界的同时, 也有些对老东家荣国府的姑娘小姐们的惋惜之意。听到宋氏这么说, 便笑着劝道:“也是人家记得太太的好,有什么吃的玩的都想着太太呢?不然干坐在家里, 也没什么意思, 不如出去走走,打打牌看看花, 打发打发时辰,也是好的。”
她来了家里有几日了,因为感激黛玉出钱替父亲治病, 做事分外伶俐、勤奋,也从不摆大丫头的谱,很快便得到了屋里上下的一致好评。连锦书都说, 茜雪恨不得以自己一个人话也带了几分教导之意:“应酬也不是越多越好的,有时候,不知道席面上有什么人,也不知道他们要说什么话,高高兴兴的去玩了,结果人家有别的心思,回来的时候惹上了一身麻烦。”
茜雪立刻犹豫着问道:“那可怎么是好?太太要回绝么?”
“这次不行。”宋氏叹气道,“你和锦书跑一次,问问环丫头和玉儿,她们高不高兴出门。”
茜雪自然是去了漱楠苑,先和紫鹃寒暄了几句,果真连紫鹃也半真半假地怪起了这些贵妇人的好兴致:“又是赏花?像是谁家没几株梅花,或是昨儿的雪忘了落到哪家后院似的。非得要人多凑起来热闹。你先坐着喝两杯茶,我去看看姑娘起来没?昨儿个看书看的晚了,早上又起得早,王嬷嬷让他中午多歇会儿。”
“你们姑娘当年在老太太……荣国府老太太那儿住着的时候,总睡不好,我那会儿就听你抱怨,说她整宿整宿地睁着眼睛熬到天亮,一晚上能有三个时辰是睡着的,你都要谢谢菩萨保佑。如今看来,情况好了不少。”
雪雁笑道:“现在姑娘的身子是比前几年好了些,往年天气冷点热点,就得多煎好几帖药,今年吃的药明显少了。要是钱老爷一家住来,真能把姑娘调理好了,我和紫鹃天天去春绿院给他打扫院子。”
黛玉穿好衣裳出来,笑骂道:“茜雪来了这么久,连口热乎茶水都没喝上,你们是越发懒了。”
茜雪忙道:“是我叫她们别忙的,才吃了饭,一肚子的茶水。明天威定伯夫人设宴赏梅,请了太太和两位姑娘,太太让我来问问姑娘,愿不愿意出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