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这有什么听不懂的,顺着他的话说道:“忠敬王兄府上的戏班子不行。可能唱得好听,但论起身段、风姿,就不如我家的了
。我最近新得了个戏子,叫琪官,乖巧听话得很,哪天你去我家里,叫他出来唱给你听。”
“戏子不是唱得好听最重要,旁的只是锦上添花?王叔可算了吧,叫皇祖母知道你带我胡闹,肯定把你叫进宫去骂你一顿。”刘遇是出了名的洁身自好,见到宫女们目不斜视,从不调笑,平时看戏最喜欢看武生翻筋斗,家里的几个女官都干干净净的,到了年纪就放出去自行婚配。太后素来喜欢他这点,千叮咛万嘱咐过,不许旁人带坏了他。
忠顺王从永宁王府回去后,倒不像之前那样闭门谢客了,他又纳了几房妾室,买了几个戏子,府上的几个侧妃早就对王妃之位蠢蠢欲动了,见他精神恢复了,也轮番来伺候着,闹了不少笑话,险些把忠敬王府的风头盖过去。
皇帝笑着对刘遇道:“你怎么同他说的,他现在未免太刻意了吧?”
刘遇道:“我什么也没说啊?”
皇帝把忠顺王为刘翎请封的折子放到一边,仔细问了儿子盐课改革的事,最后略一沉吟:“林海的账本你对过没有,那账本上记录的都确有其事?”
“目前只有颜庆和任上的亏空,和那账本是对的上的,其他人,没有证据。不过搜颜庆和家里的时候倒是找出了他和金陵省体仁院总裁交易的书信,数目和林侯账本上的倒是一致。”刘遇道,“现在林侯人也去了,他是从何处得到这些交易明细的也不知道,根据这个账本定罪,有些武断了。”
皇帝笑道:“他做了这么多年盐官,又有探花之才,前面还在都察院干了那么久,便是根据前任留给他的账本,和实际库房里的银两一比较,都能看出个不对劲来。甄应嘉是上皇当年下江南的时候接驾的人家?”
“对,独他家接驾了四次。”刘遇道。
皇帝这下心里有数了。甄应嘉一个金陵的官儿,手都伸到扬州去了,为什么历任盐官、扬州知府都不管他?因为他家给上皇接驾掏空了家底子,甚至欠下外债来。上皇的衣食住行本来就讲究,下江南时只苏州行宫一处就花了叫户部头疼的银子,何况甄家要以一家之力接驾四次?上皇给的赏赐也不多,君臣之间仿佛约定俗成,甄家自掏腰包讨好上皇,然后借上皇之势捞些好处。之后甄应嘉几度升迁,也是因为当年接驾有功。他在江南到处捞钱的事儿,上皇也不至于一丁点风声都听不见,但是听见了,也只会默许。
“那就从颜庆和入手,好好审,他跟谁做过生意,每一笔都给朕揪出来,这个账本就算不做证据,起码是个引子,他想保下谁来,瞒不过。”皇帝道,“叫吏部的人下狠心查,要是漏了缺了,回头朕拿他们是问。抽丝剥茧,这些人都是一条船上的,不愁没法一网打尽。”
刘遇应了一声。
“赶明儿遇到忠敬,和他说一声,连忠顺都上了折子了,就差他了。”
刘遇笑道:“忠敬王叔怕是为难呢。”
按理说,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忠敬王本不必这么纠结。烦就烦在当年上皇对几个儿子还真的是差别对待,忠敬王和当今一样,元妻家世都不显。他的续弦却是崇蕊郡主的独生女儿,说起来还是他远房表妹,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元妻的两个儿子压着?又是找娘家,又是找宫里,忠敬王和表妹关系也更亲近些,但长子毕竟成年了,手心手背都是肉,一时也是难以取舍。虽说都是皇帝的亲侄子,最后总要封个什么,但亲王世子和随便封的爵位,差别可是太大了。皇帝“噗嗤”一声笑道:“让他为难去。他的王妃也是不讲道理,别管已故
的王妃是什么出身,她给人家当续弦的时候就是要执妾礼给人磕头的,没那么容易平起平坐的。更何况晟儿都那样大了,不给他请封,给他乳臭未干的弟弟请封,要他在忠敬王府如何自处?”
这话就是表明态度了,刘遇看了一眼他身边的太监,轻轻抬了抬下巴。
皇帝笑着弹了弹他的脑门:“又在动什么歪心思?”
“儿臣不敢。”
皇帝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他最得意的儿子:“一转眼你都这样大了,朕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才比朕的手掌大那么丁点儿,屋里的人都不敢说话,怕声音大点就会吓到你。现在竟然都快到你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刘遇闷着头不说话。
“你那颗珠子呢?”
“搁在家里,没戴出来。”
“别人家有块玉,就得嚷嚷得全天下都知道,你这正儿八经的天龙神珠,不好好当回事。”皇帝嗔怪道。
刘遇抿嘴笑了:“我的一身荣耀都是父皇给的,和珠子干系也不大。我便是生下来的时候毫无异相,有父皇宠我,还愁没有宝玉明珠带?”
这话倒是很好地奉承到了皇帝,他笑道:“怪道皇太后最喜欢你,一天没见着你就要念叨,谁劝都不好使,是比朕和皇后会说话些。”又道,“你说的是,朕会给你全天下最贵重的宝玉,你也配得上它。”
这说得大约就是传国玉玺了。养心殿里的太监们一时都手足无措,只能低头敛目,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这刘遇获封太子, 端的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尤其是南安王府,原先谁不说是林家女七出犯了两条, 合该被休回家去,然而这消息一出来, 云嵩上朝的时候, 都觉得同僚看他的眼神透露着些许同情。其他人家虽未如马家一般趋炎附势, 直接上门提亲, 但各种恭维的话也少不了的,自然没人敢再提林馥环的错处,加上夏金桂又实在扶不上台面, 他们两家那姻亲破裂之事,如今又换了风向。加上云渡与馥环少年夫妻, 一向恩爱有加, 如今夫妻决裂,整日里唉声叹气, 险些又气出些病来。侯氏不敢说南安太妃的不好, 只好天天在云嵩面前抹眼泪心疼儿子,直说得他心情燥郁, 恨不得不用回家才好。
南安太妃倒是另外想了法子,问他觉得荣国府的孙女儿如何:“我前些日子去看了,他家几个女孩儿都生得水灵, 其中三姑娘最机灵,还是贵妃的亲妹妹,虽是庶出, 模样、应答都不差。”
云嵩听了只能苦笑:“太妃还记得当初为什么想渡儿娶夏家的姑娘?户部催着要账,还不起呐!那荣国府是出了一个贵妃娘娘,那省亲别墅盖的,比吴家周家都风光,这风光不是银子堆的?母亲何必为了和林家怄气,摊上这么个亲家?”荣国府的庶女,若是搁以前,南安太妃必是看不上的。为了出气娶回来,到时候又觉得她配不上自己的孙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和前一个孙媳妇一样把日子过成仇人,何必呢?
南安太妃道:“她家虽不济,却有个姓王的舅舅呢。”
“那是她亲舅舅么?王家自己又不是没有亲侄女、亲外甥女。王子腾即便自己没有亲女儿,族里的姓王的女孩儿不比这个‘外甥女’更亲近?”
他这么一说,南安太妃倒想起来:“紫薇舍人之后,薛家的女儿是不是也是王大人的外甥女?”
越发不像了,云嵩道:“贾家姑娘好歹也是功勋之后,官宦之家,那薛家和夏家又有何不同?夏姑娘还没有杀过人的哥哥呢,母亲快别琢磨了,大过年的,吃好喝好,比什么都强。”
南安太妃亦觉得自己思路、精力大不如前,只好唉声叹气地替孙儿不值:“若当年没娶林家女,何至于到今天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兴许我膝下重孙儿都好几个了。”
“浩哥儿不是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母亲也看看别的孙子罢。”云嵩替庶子不平,“母亲把用在渡哥儿身上的心转一点给浩哥儿,他必定欢喜。”
南安太妃不悦:“你真当我不知道穆氏怎么没得?也就侯氏多了个心眼,才没被那小蹄子害到,我看在她生了浩哥儿的份上由着她活到自己病死,你还指望着我对她儿子一视同仁?你也就高兴我替你瞒着东平王府罢,不然他们家肯善罢甘休?”
云嵩也没承想自己随口一句话勾得太妃说出这些来,有心替已故的爱妾辩解,又知母亲认定了的事必不会听人劝,只能讷讷告退。
祖母和父亲的争论,云渡无从得知,他自馥环回家后,便一直浑浑噩噩,自怨自艾。尤其是马兖去林家提亲后,他更是知道馥环再无回头的可能,又恨她铁石心肠,说走就走。又怜她在自己家时郁郁寡欢,被人指指点点。几番情绪交杂下,人都快魔怔了。忠勇侯夫人到底是他亲姨母,不忍见他伤心难过,去林家替他探了探口风,回来对侯氏道:“让渡哥儿绝了那心思吧,馥环是不嫁马家大郎的,她婶子担心她现在想着出家呢!”
云渡听了,只觉得又悲又喜,一面想着“她若出家了,我该陪她去”,一面又知自己身为云家嫡长,万不可能如此任性,抛下祖母、父母,遁入空门。他若当年能放下这一切,馥环何至于需要回娘家?小两口自立门户,有情饮水暖,哪用得着和离。一时间,竟是有些瞧不起自己了。
更何
况如今他和林征都在京里任职,林征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他的顶头上司。俩人当年一起考的武举,他身份还更高些,更好,如今却倒过来了。林征如今官运亨通,林妃、永宁王固然出了力,他自己肯吃苦、屡获战功也是原因。云渡与他少年相识,知道他的本事,也不代表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如今的局面。林征待他倒是一切如旧,但他还是浑身不自在。
云家有意拖着,南安太妃又一副要另寻孙媳的态度,夏家母女难免着急起来。原来那夏家老爷子虽没了,仍有不少厉害族亲还在,就惦记着夏家没有儿子,想欺她们孤儿寡母的,来吃绝户呢。夏家母女虽泼辣,手段厉害,那也只是对着正人君子耍泼无赖才有用,对真正的流氓有什么办法?没了老爷子,也没法继续和内务府走动,户部那儿也撤了给他家挂着的虚职,如今虽依旧家财万贯,却是怕守不住的,扒着南安王府也是为着这个,就想借南安王府之势,叫旁人欺她们不得。但若是为妻罢了,做个妾,还要把家产带过去做嫁妆?那和叫族人吞并了有什么不同!夏家母女一边觉着委屈,一边又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成日里在家惴惴不安,倒是她家有个忠仆,给指了条明路出来。
这明路,却是同她们家几代交好、同是皇商的薛家。
夏金桂自是不乐意,她小时候又不是没见过薛蟠,顶粗鲁俗气的一人,长得又五大三粗的,和他妹妹简直不像一个爹娘生的。他那个妹妹,也是个端着的,金桂一向不喜欢她那种“装模作样假正经”的女孩儿,对薛家没什么好印象。况且那云渡什么模样,薛蟠什么模样?但她母亲却觉得有几分道理,劝她道:“都说宁做小户妻,不做大门妾,况薛家也是大富之家,他家又有做官的亲戚,旁人不敢欺负他,又只他一个儿子,将来偌大家财还不是他的。至于说他凶的,做生意像个软柿子一样怎么得行,难道我愿意被人骂破落户儿?还不是怕有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就是要他这样喊打喊杀的,你叔叔伯伯们才不敢觊觎咱们家的钱。你这样的模样,要嫁进王府那自然是够的,他们却想委屈你做小?想得倒美!我养了你二十年,没舍得使唤过你一次,难道让你去婆家被大的欺负?”
夏金桂泣道:“若非父亲早逝,何需如此多虑!”又咬牙切齿道,“那云家应承了要娶我,如今想仗着咱们孤儿寡母的好欺负,就翻脸不认账,没那么容易。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哪怕豁出了命去,也要叫他们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