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2/2)

原他料想着这姑娘坐的马车极俭朴,又敢自己在外抛头露面的,定不过是小门小户的,谁知兴儿却道:“二爷看,那马车夫不是林姑娘家的?”

他定睛一看,兴儿说得却是一点不假,马车虽简陋,驾马车的却不是随便什么人,还是他林家表妹几次来他们家做客用的那个车夫。当即便叹道:“既是亲戚家的人,自然是我们没理。”便也丢了那些心思,自回荣国府不提。

却说那王夫人,听闻得贾琏屋里开始煎药,也放下心来,回过贾母,婆媳二人总算松了口气,只等宫里的好消息来。

几栀奉了祖父的命令来给世交的严大夫送香片, 严大夫叫她稍等片刻,命徒弟去药房拿几贴才从南方运来的药材给她带回去。徒弟领命去了, 几栀等得无聊,找点话问:“方才来严爷爷这儿看病的是什么人呀?我看他家的马车用的木头、帘子都是上品, 马也威风, 看着极富贵, 那人自己虽也穿得不差, 却不像是坐得起那种马车的。”

“给他家主子跑腿的呗,那种富贵人家,最要脸面了。”严大夫觉得好笑, 自己淘澄空了身子,要来进补, 怎么反不好意思自己来看病?找个明明白白没什么毛病的下人替他跑腿, 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那种人家没什么好说的, 你以后再遇着那么富贵的马车, 可千万别搭理他们,你爷爷养大你不容易。”

几栀笑道:“来看那种病的?”

“去去去,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这是你能说的?”严大夫作势要打她,“也不是, 就是不知道从何处得了个什么方子,问能不能帮着生育。”

几栀奇道:“哪有那种灵丹妙药啊?”但她看那人出去时候的神态、模样,不像无功而返的。

“你要说完全没用, 那也不对,他那两个方子,女子服了滋阴补肾,养气活血的,男子也那贴也是养生的,把身子养养好,自然更容易生育些——是不是这个道理?他那方子,倒也不是什么歪门邪道的,容易吃坏身子的那种。横竖没什么坏处,由着他们吃去吧。”严大夫道。

几栀“哈哈哈”地跟着笑了两声,又忧心道:“只是他们那样的富贵人家,想来也不好惹,若是吃个一两年,也没生下一男半女的,来您这儿闹腾起来,可怎么办才好?”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药房开在这儿?”严大夫笑道,“你从我这儿出去看看,后面那条街上住着三个御史大人呢,这些人家若是想仗势欺人,怕是没这个胆子哟。”况严大夫也不是无名之辈,别说就是邻居的几位御史大人了,将军府、阁老府他也去过,还真不怕别人随便拿他怎么样。

“到底还是别惹出什么麻烦事才好。”几栀接过药,又谢过了严大夫师徒,“我们家如今租了国子学博士林大人家的一个院子,也算安定下来了,严爷爷得了空来坐坐,我爷爷陪您下棋喝茶。”

“我这儿还开着医馆呢,你爷爷就退下来了,如今他是闲人,要下棋喝茶,叫他来我这儿,别成天打发你跑来跑去的。”严大夫嘴上不饶人,却还打发几栀赶紧回去,“天要黑了,你在外头不安全,快回去罢。你爷爷也是,怎么敢放心你就这么出来的。”

这里明明也不偏僻,严大夫也是做了一辈子大夫的人了,却也不支持她一个小姑娘以后会继续从医道。最叫人难过的是,他没有丝毫的恶意,而是从亲近的、关切的长辈的角度,觉得她走这条路不好。几栀也没想着这就说服他,只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严爷爷也早些休息,让小师叔给人看诊,您在旁边指点指点就行了。”

她回了家,正逢锦荷来找钱何氏借鞋样子,看到她回来,笑道:“才打了春,钱姑娘就穿得这样少出门,也不怕受凉。”

“没事,我身上火气重,扛冷不扛热的。锦荷姐姐这双鞋打算做给谁呢?”

锦荷道:“给我们家三爷做的,他个头长得快,针线上的人两个月做一次新衣裳,不一定赶得上他的,雪枣求我姐姐得空了替三爷做两双鞋,我姐姐应承下来了,这不是太太屋里忙吗,我们姑娘说,既然如此,我们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替三爷做两双鞋就是了,她回头要亲自绣花呢,那我们也不能拿普普通通的鞋样子给凑活啊,这不,来求钱太太给我们打个样子。”

几栀打趣道:“林姐姐做事一向细致,就怕她绣好了,你们三爷又长个

了。”

“钱姑娘小心,我们姑娘听见了,要来捏你鼻子的。”锦荷同她笑闹了一阵,又问,“钱姑娘今晚得空不?紫鹃姐姐说我们姑娘素日吃的药丸子太苦了,钱姑娘上回说的再吃一阵就可以换一种,她想请你过去看看,现下是不是到了可以换了的时候了?就是不能换,也想请姑娘帮帮忙,看看能不能改改口味,姑娘每回吃了都要反胃,拿果子、糖都压不下那苦味。”

几栀一口应下:“行,我去看看去。”

钱何氏道:“要改方子的话,你别自作主张,回来请教了你祖父才好的。”

“妈妈放心,我知道轻重。”几栀也不嫌累,略歇了歇脚,见锦荷东西弄完准备回去了,便同她一道去了漱楠苑。黛玉今儿个见天气好,在院子里晒书,才刚看着丫头们把书收回揽月楼,分门别类地放好,见着她来,喜道:“来得正巧,你上回说央了人出去买没买着的《草本说》,我就记得我在哪儿看到过,今天晒书,特意翻了翻,果然我父亲原先的藏书里有。”

“真的?”几栀眼前一亮,“好姐姐,借我抄一本。”

“我下午就抄着呢,上册已经抄好了,你带回去。下册里全是图画,晚点我找竹节纸来描,你回头叫小茴香来取,或者我让人给你送过去。”黛玉恐这《草本说》里也有林海的笔迹,没敢直接让几栀来拿,而且几栀那么想要,定是想要收藏起来的,若是别处来的,她就大方送出去了,因是林海留下的,得珍藏着。

几栀喜不自胜,给黛玉切了脉,又要来药丸的方子细看过,道:“这剂丸子,其实没什么具体的功效,就是滋补的作用,姐姐要是吃着反而不舒服,不若索性停一停,平常燕窝、梨水什么的吃一吃,试试这样子的效果,也不必太依赖药。”又把今天下午在严大夫那里听到的补药的笑话说了一遍。

黛玉也被逗得直笑:“照那位严大夫的说法,只要吃不死人的,都算有用了?”

“也不知道这些人家怎么想的,若是有那样的好东西,我爹妈早自己吃了,还能留我一个在这儿跟着祖父过活的?”几栀叹了一声,“偏什么时候都有那不信邪,总是要试着逆天改命的人,哪有那么容易。可别到头来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坏了。”

黛玉亦道:“虽是如此,有几人能甘心呢?远的不说,你看馥姐……她如今身子这样,有一半不是吃药吃的?你要说全是南安太妃逼的……她自己想来也主动试过不少方子。”

几栀道:“这也难怪你们太太急急忙忙要把她接回来了,馥姐的身子底子不差的。如今回家修养了半年,虽然心情还是不好,看脸色也比从前好一些了。”

可不是,虽然回来了也不见得高兴到哪儿去,但是在南安王府,却是半点儿也不高兴的。还总是要被南安太妃责备、贬低,有几个人受得了?莫说馥环还被洗脑得,真以为自己不如人、配不上云渡了。黛玉倒也没觉得那个什么马兖,就有多好,只是他来家里提亲,作为馥姐的妹妹,她心里是悄悄地觉得出了一口气的。之前听说宋氏给林徥定亲的时候,她还担心为着家里的所谓的前程,叔叔婶婶要把馥环也嫁出去呢。现下却也明白了,家里的前程还得家里人自己挣,亲戚们各自过自己的日子,只一味想着联姻、结亲,最后光是沾到了,麻烦事也绝对少不了。

提到馥环,她倒想起另一件事来:“馥姐同你说了没有?她想着以后你想自己出去开医馆了,她帮你。”在春绿园里开,自然可以免去不少危险、麻烦,不过那就不是几栀的本意了,她倒确实说过要出去的,因

而笑道:“馥姐可真是个热心肠,不过我的医馆,大约是赚不到几两银子的。”

“你和她谈钱,太俗气了。”黛玉如今理家,自然是心里有秤。馥环当年嫁的是王府,林滹、宋氏又大方,又怕她在婆家受委屈,除了当年林老太爷分给二房的家产外,又足足地给她置办了不少嫁妆。如今馥环手底下的田庄、店铺,怕是比林徥的都要多出不少。她想帮几栀开医馆,也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找个奔头,哪里是为了挣钱?只可惜那么丰厚的嫁妆,也没让南安王府的人对她另眼相看,最后也是哭着回来的,“要我说,你叫她做个挂名的掌柜的,也省了你许多事。那位严大夫为什么要把医馆开在御史大人家附近,你难道还看不出来么?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帮助更多的人,但你自己好好的,才有余力给人看病不是?”

几栀道:“也是,那我过几日,去谢谢馥姐。”

黛玉惊喜道:“照你这么说,离你开医馆的日子也不远了?”

“祖父说,等今年出了夏,他先在春绿园里坐堂,让我看诊抓药,他在旁边指点。所谓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总要亲自试了,才知道自己学的怎么样。”

等出了夏。黛玉遥遥地看着窗外繁星,到那时候,家里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贾母虽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但毕竟事关贵妃与阖家荣宠,岂能不在意?可偏偏他们和宫里关系又不亲密, 自戴权没了,那些偷偷往宫外递信的太监们收敛了不少, 毕竟, 谁不惜命呢?何况说白了, 荣国府如今也不配他们拼着被发现的危险往他家传消息了。况凤姐吃了那药, 面色红润了不少,据平儿说,那“血崩”之症也确缓解了, 她心里放下了不少,只能安静等消息。

只是老太君一心盼着小皇子、重孙儿, 却不知为了立储之事, 朝堂后宫都忙作了一团。兼之为了周翰林的事儿,皇上有心安抚周贵妃, 便更是要冷落了元春了。却是还有一出, 原来那西藏、吐蕃等藩国,听说了中原立储, 俱按着上皇时的旧例,献了美人来。刘遇年纪却小,尚未立正妃, 自不可如此鲁莽,少不得让他父皇先养在宫里了。贤德妃因为“贤孝才德”,也不得不领了两个美人在自己宫里, 教导她们学汉话、汉人规矩。那些女孩儿虽美,却到底是与中原水土不合,在自己家乡也是众星捧月、娇生惯养大的,远没有普通秀女好调教。再说了,她们身份特殊,也不能像对待宫女似的随意打骂。永宁王才那么点大,这些美人到底是给他,还是给他父皇的?元春心里难免要计较,自然不大痛快,又为了那几个新人劳心劳力,险些病了一场。

好在周贵妃复位,吴贵妃比她操心多了,她一时之间还真轻松了点儿,又唾弃自己贪图安逸,不思进取。

而到立储大典真的来了的那天,吴贵妃更是气得咬碎了一口银牙——太子体恤兄弟,特意请命,为二皇子刘述请封。圣上龙颜大悦,欣然允之,封刘述为礼亲王,命内务府为他修亲王府,待到了岁数,便可出宫自立门户了。倒是刘遇,出宫住了不到两年,又搬进了东宫,身份变得更尊贵,行事倒还和从前一样,一时间上至太后,下到宫人,没有不高兴的。但是是真的高兴还是背地里嘀咕,谁又知道呢?皇上本就喜欢亲自教导长子,如今公务繁忙,更是恨不得留太子在养心殿说上整夜,甚至无暇理会后宫。况这立储大典,因刘遇自己的再三恳求,办得勤俭过了头,有太上皇的寿宴在前,更是显得不够奢华、隆重。不禁叫人疑惑,是国库空虚,还是新太子就是要用这样的方法,给那些还沉浸在上皇时奢靡作风的人敲个警钟,告诉他们,新君的风格不同?

其实元春又何尝不知当今与上皇是截然不同的喜好?去年回家省亲的时候她就心道不好,皇上继位后,自己的行宫都是修补、翻新为主,未曾大兴土木,她一个宫妃,回家省亲,娘家竟合二府之力,盖出一座精美华贵不逊皇家园林的省亲别墅来。这其中的开销,岂是如今的贾家承担得起的?又暗自惊恐,怕其中有逾制之处,又怕皇上知道了,更是忌惮荣宁二府。

她正焦虑万分,忽地听说昌平公主求见,赶忙请她进来。

那昌平公主,原是西宁郡王府的贵女,为保社稷太平,自请入藏和亲,如今给土司生了小王子,地位非同寻常。他们四王八公府本就关系紧密,在闺中时也曾听父母长辈提过对方,虽先头并不亲密,却也向往已久了。何况人家既是西藏王妃,又是本朝公主,元春不过略一想,便猜到她必是为自己宫里那两个西藏女孩儿来的,不觉在心底暗叹她礼数周到,到底是西宁王府出来的好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