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2/2)

凤姐愤恨道:“绑了干嘛?直接一棍子打死得干净!”

贾琏瞪着她道:“你是听说薛大傻子打死了人,如今在牢里舒舒服服地住着,想有样学样不成?我可没有薛家那么多银子去四处打点着捞你出来。”凤姐自知失言,问道:“如今你说怎么办?”贾琏烦躁至极,甩袖道:“你问我怎么办?你自己惹出来的事,老爷太太问起来,你自己担去,横竖与我是不相关的。”说罢也不理会凤姐的哭骂,摔门走了。

凤姐别无他法,只得想法子从嫁妆里拣了一箱东西拿出去当了,好容易把这个月的月钱发下去了,听闻贾母不放心,叫王夫人来看看她。好在她这几天劳心费力,面色憔悴,脸色蜡黄,倒真像病态了。王夫人见她脸色这么差,叹道:“你也是,既然病了,何必还逞强忙碌?如今宝丫头也过了门,叮嘱她让她上心也就是了。”凤姐勉强笑道:“都有难处,宝玉还在养身子,我看宝钗也不像有心情出来理家的样子。倒是三妹妹,我寻思着,她也是做过的,来搭把手也好。”

既提到探春,王夫人也不瞒她,问道:“南安太妃今儿个又邀老太太过府玩呢,依你看,她上回见了你三妹妹,如今又请老太太过去,到底是不是那个意思呢?”

凤姐度她心意,自然是希望探春能嫁进王府的。但是南安太妃这个人的性子,连她都有所耳闻。桂花夏家的夏金桂是只配做她家的妾的,探春身为国公府的庶女,嫁妆、家资还不如夏家独女,身份是要比皇商家的夏金桂好些,但是好得也有限。况林馥环回家后,有马兖上门提亲,以南安太妃的心气,不得找个比林馥环更好的孙媳妇,才咽得下这口气?如今的贾家和林家,哪家条件更好?就是凤姐也得承认,自家虽有国公府的名号在,真论起朝廷人脉,和林家是不能比的,但这话她可不敢跟王夫人说,只笑道:“云大爷休掉了未来太子妃的姐姐,恐怕也只得贵妃的妹妹才配他了。”

王夫人苦笑道:“若是贵妃娘娘还在,我哪里用替她们姐妹的亲事这么烦呢?”

凤姐劝道:“三丫头这样的人品本事,到哪儿都能过得好的,太太不用担心。”

这话倒是真的,探春为人果敢,又有理家之能,性子也坚定要强,和迎春全然不是一个样子。王夫人点点头,道:“虽是如此,她这十几年一直养在我名下,我待她也同亲女儿一般的心情,自然是希望她好的。这南安太妃话也不说清楚,一时夸她,一时又说让云夫人收她做干女儿,我还真不懂她的心思了。”

凤姐道:“真让云夫人收作干女儿,探丫头身价也不同以往了,说亲也比现在更有底气。就是怕是云家自己没有女儿,要是认干女儿,是不是要借干女儿出去联姻?”

“要是能联姻也好。他们那样的人家,需要上赶着奉承结亲

的那得是什么人家?早前想走你叔叔的门路,去南边打仗,也只是派人去说了说,没想走结亲的路子呢!”王夫人苦笑着摇摇头,“看看我们,男方家里还什么都没说呢,咱们自己做起美梦来了。”

凤姐笑道:“太太提前为三丫头做打算,正是慈母心肠,怎么就是做梦呢!要是大太太也像太太似的不在意嫡庶,把迎丫头当回事,她何至于到这个地步,让亲戚家都看起笑话了。”

提起迎春,王夫人也是一叹,但要说让亲戚家看笑话,她也有不满:“倒是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拿别人家的苦处说事。”

凤姐知道她因为宝玉的事,比起从钱来,对黛玉的观感更复杂了,故而笑道:“姑母这话也就在我这儿说说罢了。”

“是啊,当初都说她可怜,打小没了娘,老太太也疼她,什么都给她最好的,说起来都是咱们自己家的三个丫头都比不上她。如今哪里还用得着我们可怜?倒回过头来可怜咱们家的孩子了,都是命啊。”王夫人忽然又道,“老太太说当年最疼林丫头的母亲,这话倒是不假,你看给她找的姑爷,祖上封过侯,自己也是前朝探花,攒了几代的家底子都在他身上,又没有婆婆,一过门自己就是太太——现如今咱们家的姑娘,哪儿还能找得到这种条件的姑爷?”

早年四大家族都是互相结亲的,贾代善和贾母为女儿择亲时却没选史家、王家的儿子,而是另辟蹊径,看上了林海,若非命中无子,又一家子都病恹恹的,贾敏这辈子倒也值了。便是王熙凤此刻往回看,亦觉得这个姑爷挑得够用心了。但贾代善当时还是国公爷,又深受先皇宠爱,贾敏作为国公府的嫡小姐,才找得到这么个金龟婿。如今家里的情况和当年差得远不说,平心而论,家里如今这三个姑娘,身份比起贾敏来,也差些。林海去世时,贾琏送黛玉回苏州奔丧,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把贾敏当年的嫁妆核对核对,一并带回来,知道林海已经分清楚了,还暗自生气,觉得是林滹家用花言巧语坑骗了林海。可见林姑母当年的嫁妆有多丰厚了。如今家里哪还能给姑娘们置办那种档次的嫁妆?就算迎春出嫁时,邢夫人克扣了她的嫁妆,探春的嫁妆也不会比她丰厚多少的,凤姐管家这么多年,如今贾府公账上还有多少钱,她心里明镜似的呢。

不过探春若是真嫁进南安王府,或是被南安王府收作干女儿,和对等的人家联姻,想必贾母为了面子,也会掏出一些私房来添补她的嫁妆。

王夫人和她说了两句闲话,又问道:“怎么不见平儿?你都病了,她也不在跟前服侍,跑到哪儿玩去了?”

平儿正在外头忙着清算账本呢。凤姐哪里敢让王夫人知道这个,笑道:“正是因为我病着,大大小小的事,不能亲自去看着,不让她去盯着,我哪里放心的下。”

“你也就是爱操心,如今还是好好养身子要紧。”王夫人又叮嘱了她两句,又去乳母那儿看了会儿巧姐,才回自己的屋去了。

她一走,平儿才偷偷地进屋来:“我刚回来,远远的看见太太的丫头站在廊下玩,怕是太太在这儿,怕太太问我手上拿的是什么,躲到别处去,看见太太走了才敢回来。”说罢把手上的借据都拿来:“这是当年借贷收的房契地契等,只是如今风头紧,一时也找不着买家,怕是要折旧卖才能变得钱——又怕有人查出来是咱们再卖,不就等于明说了是咱们在放贷吗?”

凤姐听到平儿都在和她“咱们”,贾琏却还说这是她一个人的事,一时也诸多感慨,却也只是着急:“贱卖也没法,能平账就好,往常这些房契都

是怎么处理的?”

平儿道:“都是旺儿找人转手卖的。”

这就是了,凤姐再厉害,也毕竟是女流之辈,这些需要在外头抛头露面的事儿,她也只能让下人去做。但放利毕竟不是什么能说道的事儿,除了自己的心腹,她谁也不信。现在旺儿被拘了,她便处处受限,仿佛被捆住了手脚,不免埋怨起贾琏的不顶用和胆小怕事。再者,就是想法子把账填上了,谁知道旺儿在牢里会不会招出什么来呢?到时候还不是要泄露出去。这么多年下来,她让旺儿办的事可不止一件两件的……想到这儿,凤姐不禁面露凶光。

平儿被她的脸色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都说薛蟠喝两口酒就不把人命当回事,但她服侍了凤姐这么多年,心里清楚得很,要说厉害,凤姐才是真的心狠,十个男人都未尝有她的胆大。但旺儿可是她心腹里的心腹,这么多年来给她办了多少事?要是连他也想动的话,凤姐可就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平儿素来知道她心狠,但当年在水月庵里管张金哥的事儿,姑且算是没料到张家小姐和守备公子是那么的知义多情,两条人命。尤二姐也可算是危及到了凤姐的地位,也算是她自寻死路。但要是主动对旺儿下手必须是给妈的。……

这厢平儿还在想着呢,凤姐却已经吩咐了下去:“叫王信来,给我娘家去封信。”

平儿听说是给王子腾夫人送信,倒是松了一口气,想道:“是了,王大人虽然没了,但他当年提拔了多少人?那些门生家客,有不少都还在朝为官,中间想来也是有些有情有义的人在的,若是王家太太开了口,也必定会看王大人的面子,把旺儿放出来的。”便赶紧去叫王信了。

凤姐见了王信,却是道:“你给我带个口信,给我哥哥王仁……”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通。王信也是浑身一抖,但是看到凤姐的表情,知道此事重大,必办不可了,便道:“奶奶放心,我一定把信带到。”

“速去速回,这事要是不成,咱们都没活路了。”凤姐狠狠地道。

这边凤姐在为了填账绞尽脑汁, 那边贾母和王夫人见宝玉人也清明了,和宝钗相处也算融洽, 放下心来,终于有心思忙活起来, 去回南安太妃的请。因上回南安太妃应承了她们去打听元春的事, 最后却什么也没问, 还忘了派人来说一声的事儿, 两家如今相处起来颇有些尴尬。但后来贾家也知道元春确实出了事,不好责怪南安太妃不敢插手管的。况如今王子腾、贵妃娘娘相继没了,不管是贾母还是王夫人, 都知道自家已然在走下坡路,如今王府还愿意同他们结交, 甚至结亲, 哪里还有回避的道理呢?故而约好了日子,收拾妥当, 赶着去赴约了。临行前鸳鸯夸贾母穿的衣裳好看, 贾母还叹道:“我和老太妃都这样的年纪了,若不是请的人是她, 我可不愿意出门。老姐妹之间,能见面说说话,喝喝茶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还不一定有下次呢。”

鸳鸯吓了一跳,忙道:“老太太平白说这些话吓我做什么。您老人家是出了名的福寿星,要看着宝玉中举人、给您生重孙呢。”

贾母想到她描述的景象, 也跟着笑起来:“老了,老了,我也不强求别的,宝玉能平平安安的就行了。”

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对宝玉那么好,他要是知道感恩,是该孝顺老太太,考个功名、生个重孙给老太太呢!”

婆媳二人梳妆打扮完毕,携手往南安王府去了。那边凤姐还在头疼,倘若探春好事将近,她的嫁妆肯定要从公中出的,她挪用了那么一笔去放利,如今却是不能像她原先打算的那样把月钱凑出来就好,别的慢慢打算了。非得把帐填平了才算数,否则太太她们给探春置办嫁妆的时候查出不对劲来,她这么些年的努力可就白费了,别人才不管她这么多年为这个家怎么操心呢,恐怕一句“祸害”就给打发了。偏生她忙得焦头烂额的这会儿,邢夫人还不满南安太妃只邀请了王夫人,来她屋里抱怨出气,又把当年南安太妃来家里玩,要见见女孩儿们,贾母只叫了探春的事儿拿出来说,怪她偏心大房:“你别不当回事,现如今你是靠着二房过活,但二房真正的奶奶如今也过了门了,我看她还惯不惯着你呢。”

凤姐听得烦躁,又不能顶撞,只得忍气听着。好在没一会儿,鸳鸯来她院里问一套茶具放在哪儿,邢夫人因贾赦纳鸳鸯作小一事被闹了个没脸,如今见了她犹觉得尴尬,只略说了两句话便走了。凤姐松了口气:“你怎么今儿个没跟老太太去南安王府?”

鸳鸯见邢夫人走了,也同凤姐笑道:“说是老太太离不得我,其实是我离不得老太太。南安王府也不是别的人家,太太带了那么多丫头呢,不用我忙。我还是在家里把老太太准备用的东西先预备下。”

凤姐拿了库房钥匙给她,鸳鸯道:“让平儿跟我一起去,回头直接把钥匙带回来。”她也是做久了事,知道忌讳。虽说凤姐信她,但是钥匙在她手上久了,丢了什么东西,她有嘴也说不清。凤姐笑道:“我叫小红陪你去,平儿正忙着呢。”

鸳鸯奇道:“她也是,好几天没见人影了,就这么忙?”

“过几天就好了。”凤姐含糊过去。

他们房里的事,鸳鸯也不便细问,叫上了小红,一起去取要用的茶具去了。王熙凤又等了许久,才等到王信回来,开口道:“仁大爷狮子大开口哩,说若是办成了,要奶奶把这次的生意分他一半。”凤姐皱眉问道:“一半?他怎么不去抢呢?都是荣国府的银子,挪去放的,他要是想插手,自己抠不出两个银子来?”王信知道她着了恼,讷讷地候在一旁,不敢言语。凤姐又思量许久,才咬牙道:“罢了,一半就一半,叫他务必办成了。”

原来那凤姐想,旺儿若是招了,她是断无生路的,务必得斩草除根,然而旺儿没了,她放在外头的银子

也等于是没了,还非得有王仁这样又有些门路,又蛮不讲理的无赖才有可能追回来。这次损失些,以后也有个助力。到底是自己亲哥哥,俗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钱给谁赚不是赚呢?

王信忙应了,就要出去,凤姐叫住了他:“站住!”他赶紧回过头来,垂着手听吩咐。

凤姐冷笑道:“你往常给我办事的时候,偷偷地拿一点,我也不是不知道,我也不跟你计较,但是你记好了,我的事成了,你才有私房攒,否则,别说钱了,命也要丢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