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睫。
满脸血迹的女子扬起脸望着他,眼里不知是泪还是雨水。
她脸上的脂粉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左脸颊上的一道旧伤与新伤叠加在一起,形容十分可怖。
她哽咽,“裴郎,我不是故意要来讨公主的嫌,你别生我的气……”
裴季泽漆黑的眼眸里流露出痛苦之色。
原本要随他入屋的谢柔嘉这会儿清醒过来,自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她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倨傲,“裴季泽,她的脸是本宫划伤的,若是他日你真要替她讨回公道,那就到本宫府上!”言罢吩咐黛黛通知文鸢搬府。
这会儿着急赶过来的文鸢见状,吓了一跳。
还未说话,就见自家公主眸光落在那张血淋淋的猫皮上,“找到它的尸体,将它葬了!”交代完,浑身湿淋淋的女子抱着儿茶头也不回地离去。
裴季泽抬脚正欲追上去,跪在雨里的柔弱女子叫了一声“裴郎”后,突然昏倒在地。
被绊住脚步的男人攥紧了手里的拳头,目送着那抹红影在雨里渐行渐远。
行至一段距离,儿茶自谢柔嘉怀里挣出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雨里那抹紫红色挺拔高大的身影。
他最终没能追上来。
躲在谢柔嘉怀里的儿茶远远地望着乱糟糟的一切,“喵喵”了两声,把脸埋进主人的怀里。
直到上了马车,主人才将它放在马车的一张褥子上,拿帕子替它擦拭着身上湿漉漉的皮毛。
擦着擦着,一滴水落下来。
儿茶抬起眼睛寻找那滴水的来源,却见主人的眼眶里聚满了泪水,一滴又一滴,砸在樱桃木色的马车地板上,很快地,形成一个小水涡。
儿茶“喵喵”叫了两声,依偎在她身旁,想要用自己身上的暖意温暖着浑身冰凉的主人。
只可惜她身上实在太冷,它那点子暖意怎么都捂不热。
“儿茶不怕。”泪流满面的少女伸出冰凉彻骨的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轻声说道:“我也不怕……”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劈里啪啦敲打着车顶,将她极轻的声音湮没在雨声里。
谢柔嘉搬回去公主府的当夜就因为感染风寒而发热。
她身子骨一向不大好,断断续续地烧了一夜,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她躲在一簇开得花团锦簇的芍药丛里,偷偷地望着不远处的亭子里,父亲正在给怀里的七皇弟做纸鸢。
那是一只展翅高飞的老鹰,做好之后,七皇弟拿着纸鸢在花园里欢快地跑来跑去。
她一脸羡慕地瞧着,却见七皇弟一不小心被绊倒。
她急急忙忙去扶他,谁知却被父亲误以为是她推倒七皇弟。
像山一样的父亲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七皇弟抱在怀里安抚了好一会儿,待他不哭后,指着她破口大骂。
只有五岁大小的谢柔嘉仰头看着像山一样的父亲,只瞧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要吃人
她张开双臂想要他抱一抱自己,可手才碰到他的衣角,却被他猛地推开。
她就那样毫不设防地跌进冰凉刺骨的太液池里。
好凉。
好冷。
谁来抱抱她。
哪怕抱一下也好!
后来真有一双手抱住她。
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柔声安抚,“你别怕。”
他说,他叫裴季泽。
“我年长你许多,你可唤我一声三哥哥。”
不,她不要叫他“三哥哥”,这世上有许多人叫他“三哥哥”。
她偏要叫他小泽。
这世上,只属于谢柔嘉一人的“小泽”。
画面一转,那年她及笄,全长安的人都知晓安乐公主这一日会与青梅竹马的太子宾客裴季泽订婚,成就一段佳话。
他们将会是这世上最恩爱和睦的夫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盛装打扮,容貌冠绝长安的少女一脸期待着望着傲立之下,容色举世无双的男子。
他凝望着她,冷冷道:“微臣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