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季泽沉默了许久,哑声道:“有劳先生,我这就回去着人准备。”
裴温自吐血后身子骨一落千丈,睡着的时日比醒着的时日多。
大约熬了一个月左右,这日晌午,昏迷多日的裴温突然醒来,精神还格外地好。
这日,裴家几房的人都来了。
他与每个人都说了两句话,唯独对着自己的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里汩汩淌下泪来。
裴老太爷似是不忍瞧见自己最爱的儿子这副模样,偏过脸去,哑声道:“你的坟我早就叫人替你修好了,就在我同你阿娘旁边。将来到了地下,也就不会觉得寂寞。你娘临走前心里最放心不下你,你现在下去陪她也好。”
裴温应了声“好”。
裴老太爷交代完,又道:“我就送你到这会儿了。”言罢,头也不回地离了屋子。
裴老太爷走后,裴温将裴季泽叫到自己跟前,低声吩咐,“莫要大操大办,免得她知晓我死了。”
裴季泽红着眼睛应了一声“好”。
他放下心来,望向谢柔嘉。
谢柔嘉忙在他面前踞坐下。
他笑,“都那么久了,还未听到晓柔嘉唤我一声叔父。”
泣不成声的少女闻言,哽咽着喊了一声“叔父”。
“很好。”
他像是终于放下心来,叫裴季泽推他到后山。
如今已经快要五月,山上的各色芍药花几乎开了大半,远远望去,犹如一片花海。
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将军,一脸柔情地望着自己亲手栽种的花海,像是在花海里,瞧见自己久违的爱人。
到了晚间,裴温就不行了。
他扫了一圈围在床前的人,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谢柔嘉,灰暗的眼睛里迸出一道光来。
谢柔嘉以为他有话要交代,忙在他面前踞坐下。
他突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气若游丝,“阿宝,来世,你别嫁他,嫁我好不好?”
谢柔嘉知晓他已是回光返照,含泪应了声“好”。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睛,枯瘦如柴的手垂下来。
一屋子的人放声大哭起来,谢柔嘉把脸埋进裴季泽怀里,哭得悄无声息。
这一世过完,也不知他与他的阿宝来生能不能做夫妻。
裴温的丧事办得悄无声息。
头一回经历死别的谢柔嘉意志有些消沉,成日里连门都不肯出。
裴季泽生怕她出事,每日除却必须要出门,几乎都留在家中陪着她。
有时,谢柔嘉一转头,就能瞧见坐在榻上处理公务的裴季泽。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处理公务时神情有些严肃,浓黑的眉微蹙着,薄唇紧抿,凌厉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很是勾人心弦。
偶尔,他突然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人却仍在批阅公文,但是眉眼柔和许多。
假如忽略掉庄园里正在治眼睛的阿暖,谢柔嘉总能产生一种错觉。
他们真是人人口中的恩爱夫妻。
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这日晌午,两人用完饭后,裴季泽坐在一旁处理政务,谢柔嘉躺在榻上午睡。
她做了一个极可怕的梦。
梦里,卫昭被人一箭贯穿心口。
他拄着剑站在那儿,鲜血顺着箭矢汩汩流出来,任凭她怎么堵都堵不住。
她眼睁睁地看着卫昭在自己怀里咽了气,哭得撕心裂肺。
直到有人不断地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她才从噩梦中醒来,睁开婆娑泪眼,对上裴季泽担忧的脸。
他抬起洁白的指骨抹去她眼角的眼泪,“做噩梦了?”
谢柔嘉神情有些恍惚地“嗯”了一声,从榻上起身,却被裴季泽一把抱坐在腿上。
他轻轻揉捏着她鞋子都未来得及穿的脚,“地上凉,柔柔想要做什么?”
眼睫上还盈着泪珠的少女哽咽,“我,我想要给阿昭写信。”
“柔柔要写信同他说什么?”他喉结微微滚动,“想要叫他来江南接你?”
谢柔嘉见他只要提及卫昭又开始阴阳怪气,蹙眉,“裴季泽,你为何总要与阿昭过不去,我很不喜欢。”
他道:“那若是让柔柔在我与他之间选一个,柔柔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