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是一场人偶们避不开的灾难。”老纳尔深深地叹息一声:“可对于绝大部分平民而言,又是最成功最值得铭记的一次变革。”
“……什么意思?”云锦初微微拧眉,狐疑道:“人偶怎么会和平民扯上关系?”
旁边原本不怎么在意两位人形师对话的鹿音和鹿灵也不自觉地停下动作,带着云棉一起认真听老纳尔的讲述。
为什么它们的灾难,对于平民而言却成了成功的变革?
人偶们连自身都保不太住,死了一批又一批,后来更是被全部集中销毁,所以一直深恨人形师和王室贵族,可在它们的痛苦中,平民又占了几分好处呢?
“我是第十二届会长亲自挑选的人……”
年轻时的纳尔·罗安是一位极为优秀的人形师,但他身上永远有一点会被人诟病,那就是他天赋再高,也只是一介平民,在贵族面前需要低头下跪,任何一个小贵族都能轻而易举凭借地位让他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为他们服务。
纳尔·罗安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被会长选中,然后包装成贵族的身份,一举成为协会的继承者。
“纳尔,外面最近越来越乱了。”老会长的眉心有几道深深的折痕,用最复杂惊心的表情看着他,沉默良久后叹息道:“我选中你,希望你以后能够竭尽所有为我的孩子们留下一丝火种。”
老会长是深爱人偶的,他从不售卖自己制作的任何人偶,他将那些人偶们慈爱地称呼为自己的孩子。
纳尔·罗安是一个埋头制作生命人偶的孤僻人形师,他那时候甚至听不懂老会长口中所说的“外面越来越乱”是什么意思。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大量工人贫民阶层开始游行造反,他们停工停学,他们高喊人权平等,他们在积极为自己因为地位而满是苦难的人生争取最大的平等和自由。
纳尔·罗安想,这些人的灵魂一定是炙热滚烫的,可这份滚烫却又轻而易举灼烧到无辜的人偶们身上。
王室开始修改各种法案,给予贫民一定程度的放松和自由,相应的,就会缩紧贵族原本肆无忌惮的权利。
不得随意鞭笞平民,不得随意处死平民,甚至平民也能有权利将贵族告上国家法庭。
人类总是很容易被满足和安抚的,哪怕谁都知道,平民根本不可能和贵族享有同等的地位和权利,但只要给他们一点点宽松的甜头……他们就觉得自己拼命挣来的平权高于一切。
可贵族们最大的损失却仅仅是因此失去了自己的“玩物”。
于是原本被喜爱被珍重的玩偶们成了代替低贱平民的高等玩物。
所以那被称为人偶的“黄金时代”,因为大量生命人偶被几乎流水线式的制作出来,它们的生命不享受国家任何法律的保护,只要买得起,就能任意驱使这些人偶去做任何事情。
无数人偶无声无息间成为了替代平民为贵族服务的“高等奴隶”,又因为人偶比猫狗畜生还要低下的地位,它们只需要一份买卖契约,生命就能被人类完全掌控。
它们代替原本的阶层人类承受应有的痛苦,它们屈膝跪在王室贵族脚边供他们发泄取乐,它们不是人,人类也不允许它们拥有人类才有的自尊。
街市上所有的人偶商店,打出的活动标语都从称呼它们为“珍贵的陪伴型生命人偶”,变成了“最高级最听话的玩具”。
它们出生时空白的灵魂和可以任意定制的身体成为最大的卖点,只要你有钱,就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定制和调教出最喜欢也最适合自己的人偶。
当时和生命人偶一样风靡贵族阶层的,是厚厚一本“训偶手册”,里面详细记录描写了人偶主人通过那些方法的引导,能够将自己的人偶塑造出哪些性格和特点。
没有人能够拒绝将一个空白单纯懵懂的生命,一点点改造刻画成想要的模样,那对于长久处于权利顶端的贵族们而言,绝对是一项会令他们痴迷上瘾的“艺术游戏”。
就像在白纸上肆意挥洒画笔和颜料,最后出来的成品哪怕再差,它也是活生生的拥有灵魂的“艺术品”。
比真正在纸上涂抹出的一团黑要高级太多太多,这样的“作品”,值得贵族们争相比拼和炫耀,他们甚至为此拿出天价设立了所谓的“人偶大赛”。
就像从前将平民当作骑射比拼时的猎物一样将人偶们当作游戏的玩具,高高在上地评判着每一只人偶的优劣,并轻描淡写决定了它们的生死和身上加诸的痛苦等级。
“我们协会不再只是定制人偶的唯一选择。”
老纳尔重重咳嗽着,说一句话要缓好久才又慢慢往下说:“我们只需要提供最好的人偶模板,贵族们豢养的人形师们就能制作出相似的人偶。
他们同一时间往这些相同面貌的人偶胸腔中放入一样纯净的心脏,然后一点点将人偶们培养调教出不同的性格和灵魂,然后在人偶大赛上进行长达半个月的比试。
凡是在这半个月内淘汰的人偶,都会被就地销毁,当着其余人偶的面,一点点烧成焦炭,然后才挖出它们作为心脏的晶源丢弃或者分给观赛的平民当[礼物]。”
“后来……我辞去了会长一职,试图将那些被销毁的心脏收集起来,但我发现,王室的动作比我更快也更隐蔽,我甚至险些被他们发现。”
老纳尔对听入神的三只人偶说:“全国百分之九十的晶源,几乎都被握在王室手中,国王明面上销毁了所有人偶,但他们一直在试图制作出一开始供他们驱使的那只人偶。”
云锦初想到了之前诺盖所说的王室和人偶的渊源,清亮的眼眸微敛,轻声说:“你说的,是那只可以控制所有人偶心脏的特殊人偶?”
“对,就是因为那只人偶的意外死亡,人形师才能制作出另一只相似的人偶,王室才会在一夕之间仓促果断地决定销毁所有人偶,断绝人形师所有的传承。”
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王室身份是怎么得来的。
他们怕极了再出现另一位颠覆王室地位的人形师。
就如同当初因为特殊人偶从平民一步步爬上王位的先祖。
“那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云锦初敏锐的可怕,即使她并不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一个逻辑链里最衔接不上的问题挑选出来。
大量有传承的人形师都被处死,大量人偶被销毁,那一开始就用着假身份也早就有所准备的纳尔,最后为什么会选择在废弃人偶垃圾场里当一个“守墓人”呢?
她没等纳尔回答,径直猜测道:“你在这里唯一的目的,就是让弥亚活着走出去,对吗?”
纳尔沉默表态,云锦初便了然了。
平权运动下,人偶们代替平民成为贵族们手中低贱的玩物,十二届会长早就有所预料,所以故意将平民和人偶之间颠倒的受害者关系夸大让纳尔心有愧疚,之后推纳尔担任会长一职。
王室的那只人偶恰好就此死亡,估计其中就有那位会长或是人形师协会甚至是人偶的影子,否则不可能那么快也那么巧就出现第二只拥有相似能力的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