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2/2)

要说这一连串天时地利人和,都凭借的是巧合,在苟婕看来似乎也不符合季无殃的行事做派,她在群星说完那句“有文章可做”的话后,摩挲着烟杆低头沉思起来,厅中众人默默看向她,直到半晌后才见她抬起头来,说道:“虽然眼下建康已然变了天,但内里看来仍延续着旧日朝廷那套处事之道,确实不能不加以提防,这两天我们再找机会跟她们旁敲侧击打探一下,一来多方细瞧她们如今行事作风比之旧朝有何改观,二来若果然发现了什么,亦可挟其隐慝,免得来日受她们拊背扼喉时无以反制。”

去年的建康政变虽然死了不少人,但旧日朝廷疆域内并没有发生大范围动荡,各地小股叛乱也很快被镇压,季无殃治下的军队和地方官吏在改换国号后半年内就恢复了民间秩序,她能以移花接木的方式平稳改朝换代,靠的除了这些年凝聚起来的拥护者之外,还有当日幼帝那份退位禅让诏,这是她用来对外宣称“天命所归”的重要佐证。

尽管日月换新天,但燕国使团众人在建康的这段时间也看出来了,昭国朝堂制度其实还是在沿用旧朝那套儒家礼法。

季无殃虽然曾旨意下重编《礼记》等典籍,去除内中对于女子的重重限制,保留了“为政以德”和“尽忠竭节”等部分,但这里面却也埋藏了一个巨大的隐患,一旦庆平帝被证实死于暗害,季无殃就是得国不正,这对她本人的威信将会是极为严重的打击,甚至可能会因此遭到儒家礼教的反噬,加速官僚内部分裂,进而出现党派倾轧,地方上的旧朝余孽也有可能趁机死灰复燃,再次掀起新一轮的起义和讨伐,动摇国之根基。

从她们这些天参加宫宴游园的所见所闻中,可知建康朝堂目前的女官里,有许多从前世家大族出身者,仍未摆脱旧日习气,连更改母姓这样的事都要瞻前顾后,才在圣旨三令五申下勉强改了,其中更不乏准备为自家男儿在朝中铺路以维持家族荣耀的,可以想见这些人一旦知道了庆平帝的真实死因,会如何以“虎毒不食子”之类的口诛笔伐,将为旧朝女子开辟新世道的人拉下高台。

此刻坐在议事厅中的众人心里都清楚,昭国内部潜藏的危机其实也不少,君臣之间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稳定而齐心。

苟婕在看出这一点后,想到自家近年来的各类学说已渐成熟,往后她们可以通过南北互市的驿道,让燕国的新兴学说向南传播,逐步浸润民间,同时利用其内部隐患,迫使季无殃为了维护自身统治,不得不抛弃旧日儒家礼教,向她们的新理念和新制度靠拢。

而在群星看来,昭国的秘辛或许能为伏兆筹划数年的东征提供新机,虽然在东征这件事上,她没有母亲群怀那样激进迫切,但她仍然站在伏兆的立场,此次随燕国使团来到建康,除了为确保燕宸两国当下的缔盟关系免受挑拨,同时也是为了找到昭国的薄弱之处,让她们来日有机会楔入缝隙,将其撕裂吞并,实现中原一统。

想到这里,群星抬眼看向苟婕,发现苟婕也正好朝她看过来,尽管她们站在各自的立场上,最终目的有所不同,但弄清楚庆平帝的真实死因,已成了她们当下共同的目标。

苟婕看了群星一会儿,才说道:“我想起一位故交,或许明日可以去拜访她一下,趁机探探口风,但是她在建康朝堂身居高位,也不好私下里招待太多使者,所以我得独自前往。”

群星想了想,也点头说道:“那就有劳苟柱国了。”

随后她们就在厅中斟酌词句,用密文写完了送回洛京上元府的信,内容包括她们与宸国首次会谈的经过和达成的几项协约,以及婺国君关于昭国愿与宸国齐平而论并送还懿德太后族人的事,还有她们准备暗查庆平帝死因的明面原因。

群星也在这封信后附了一纸短笺,内中用的是明文,只简要写了建康之行颇为顺利等语,请回洛京的使者帮忙转交给宸国驻燕大使府。

等这些信笺写完,苟婕又提笔写了一封拜帖,随后走出屋子,来到前庭,问这边的执事有没有熟悉门路的,替她前去投个拜帖。

前庭的管事接了拜帖,转身吩咐一个执事去后,苟婕走到旁边花园凉亭里,解下腰间的荷包,坐下来翘起脚,慢悠悠往烟袋锅子里塞满烟丝,点上火,一边瞧着亭前池塘里的初生荷叶和游鱼,一边津津有味地咂着烟嘴想事情。

等她这一锅烟丝慢慢抽完,前去投递拜帖的执事正好回来,说那边府里应下了明日的晚膳,还说明日酉时打发人和车马到沁园来接她。

苟婕闻言点了点头,在这边亭里跟那几个执事又闲聊了几句话,才起身往后院走回。

第二日上午,她们先在沁园门外目送回洛京的使者与季显容派来的队伍一起离开,到了傍晚,一辆雀金帷幔翠盖车停在沁园门前,苟婕穿戴齐整,在门口登上了车。

行了不多时,车子停下来,外面执事在车前恭恭敬敬请她下车,她弯腰走下来,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府邸大门,气象峥嵘的乌木大匾上写着“敕造嫖姚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