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迷的容昭被轻柔地放在了床榻上。
明尘慢慢地替他褪去衣衫,打湿软巾,用温水擦拭了一遍身子,裹上宽大的新衣,又盖好被子。
屋子里的火盆烧得又暖又旺,容昭冻得发紫的脸颊逐渐恢复了几分正常的血色。
他的手脚上都长了冻疮,还有不少裂痕,额角和嘴角都有被石头砸伤的痕迹,胳膊和腿上也有许多细密的小伤痕。
看起来是被笤帚打的。
明尘从乾坤袖里取出一盒膏药,仔细地涂在每一处伤口,又让主人家煮了碗热乎的蛋羹过来,扶起容昭,一勺一勺地喂他。
喂到一半的时候,容昭醒了。
他睁开眼,迷糊了一会儿,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人,猛然间受惊似的炸了起来。
“当啷”!
蛋羹被打飞出去,连同碗摔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碗摔碎的声响落在容昭耳朵里,仿佛惊雷。
他根本还没看清什么,立刻就抱住脑袋,拼命往角落里躲去,还被宽大不合身的衣袍绊了一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床角。
等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没有挨打,周围也没有尖利难听的叫骂,茫然了一下,须臾,忍不住偷偷睁开一只眼睛。
然后容昭看见一个雪白的、微微发着光的人影俯下身来,对自己道:“别怕。”
温柔的嗓音像拂面春风,只这么一声落在耳畔,就让人莫名委屈起来。
容昭顿时警惕。
他不是没有被好言好语骗到别人家里去过。进了屋,连坐都不敢坐,拘谨又小心翼翼,最后等来的却只是一顿耍猴似的毒打。
“你也配!”那人这样骂道。
……他只配住在牲畜棚里,吃残羹剩饭,像阴沟老鼠似的被人赶来赶去。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
所以像这样温声细语说话的,都是骗子。
容昭抱紧了暖和的被子,一边思索着等会被打了该怎么逃,一边又有点不舍得眼前这冬日里罕有的温暖。
那个白乎乎的人影在床边坐下,微微倾身,靠得很近。
容昭顿时受惊,整个后背都紧绷起来。
少年瘦削单薄的腰背拉得仿佛一张弓,像只随时准备露出獠牙的小兽。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什么也没做,只是温温柔柔地问道,“我叫明尘。”
容昭愣了一下。
没等他开口,肚子突然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眼前多了一盘热腾腾的糯米糕。
“放心,没毒。”明尘拈起一块糯米糕吃给他看,将剩下的都放在床上,往容昭跟前推了推,然后起身退远了些,“吃吧,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赶路。”
容昭鼻子微微翕动了一下,眼底流露出一丝动摇和挣扎。
……不是他轻信别人,只是这盘糯米糕实在、实在是太香了。
他内心挣扎许久,又观察了明尘片刻,实在是瞧不出有什么威胁,终于饿虎扑食似的抓起了糯米糕,拼命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还不忘觑明尘,边吃边往后挪,生怕他突然翻脸。
明尘就这样远远地站着,微垂的眼睫遮住了眼底汹涌的情绪,在这间简朴的屋舍里,像块莹润的白壁美玉。
容昭吃着吃着就顿住了。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人很好看,有一种不可形容的漂亮,比村头庙里的金身泥塑还要好看。
明尘见他吃到一半停住,还直愣愣地看着自己,以为是嫌自己站在这里碍眼,好声道:“我去外面呆会儿,你慢慢吃。”
容昭一手抓着糯米糕,望着他的背影,神差鬼使地开了口,小声道:“昭。”
“……什么?”得亏明尘上仙耳力不错,听见了那比蚊虫大不了一点的声音,顿住脚步,回头问道,“你说什么?”
容昭胆子又大了一点。
“我叫昭。”他挺了挺腰,似乎对这个名字非常喜欢,乌墨般的眸子里露出了不一样的神采,仿佛深埋已久的希冀。
明尘有些意外。
原来这个时候,容昭已经有名字了。
安静片刻,明尘折回床边,又拿出了一碟糯米糕,柔声道:“很好听。是你自己起的吗?”
“不是。”看在两碟糯米糕的份上,容昭稍稍放下警惕,又多说了两句。大概很久没说过这么长的句子了,说得磕磕绊绊不太顺利,“是一个算命的瞎子。有人去起名,问了几个字,挑剩下的。他让我也挑一个。”
“哦?”明尘顺势在床沿边坐下,小心地保持着距离,免得惊吓到他,“你为何要挑这个字?”
……
从没有人问起过他的名,也没有人问过他为何要选这个字。
这一刻,容昭的眼眸亮得像天上的星辰。
他一板一眼地重复着当时听到的话,连语气都分毫不差:“算命的说,这个字的意思好。昭,光明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