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不了这么多人。”他道,“别管了。再这么下去,你自己也得没命!”
师兄只是摇了摇头,温柔道:“只是多煎几炉药罢了。能救而不救,和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杀人又怎样?哪个修道的手里没沾过人命??”
“小曲,你还小,不明白。”
曲复单方面地和师兄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没过几天他就后悔了,又折返回去,想跟师兄道歉。
而这一次,他却再没能找到自己的师兄。
那些被时疫折磨得犹如惊弓之鸟的人们,已经近乎疯魔,日日夜夜的祈求期待终究变成了不得拯救的怨恨和癫狂,要无能无用的“神仙”百倍千倍地偿还他们的虔诚。
尽管他们什么也没有付出。
不知从哪里听说了“吃神仙肉能治病”的谣言,人们一窝蜂地闯进了师兄的医庐。
曲复来迟了,只见到院子里架着一口沸腾的大锅,里面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浓香。
围在四周的人们拿着筷子端着碗,脸上洋溢着无比幸福的笑容,交头接耳地祝福着,仿佛喝下这碗“神仙肉”就能永远地逃离死亡的恐惧。
曲复僵在了门口。
……
半个月后,各仙门大宗才姗姗来迟,一来就捉住了那个疯狂屠戮凡人的少年,在尸横遍野的覆罗,在他失去师兄的地方,怀悲悯地审判着他。
“事出有因,也是可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窃窃地交流道。
曲复被压着跪在地上,默不作声,一点点收敛起眼中的戾色,做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来。
最后他被关了数十年。
从地牢里被放出来那日,沉重的镣铐被卸下,“叮当”落在地上。曲复抬起头,久违地闻到了雨后山里的新鲜潮气。
他并不觉得有多欣喜,只觉得一如既往地恶心。
整个凡间……都令人作呕。
他回到那间小小的草庐里,找到了师父,问有没有办法寻回师兄的魂魄。
师父摇着头叹气,叹了半晌才告诉他,师兄乃是肉身灵芝,一旦被分食就会魂飞魄散,消散于天地之间,再不入轮回。
曲复没说什么,一脸早已猜到的平静。
他去师兄屋里,找出了所有的医书,指尖慢慢摩挲过师兄的字迹,枯坐了一夜。
之后开始潜心修习医道。
知道如何救人,才能不着痕迹地杀人,甚至于对方在临死的前一刻还在笑着道谢。
愚昧愚蠢的凡人、道貌岸然的宗门、假慈假悲的修士……他要每一个死去的人都尝到师兄曾经尝过的痛苦。
那种交付给对方的纯良温和的善意被踩在地上的,被撕碎扯烂,最终还要葬送在恶人手上,含恨而死的痛苦。
一个都别想逃。
师兄再也回不来了。
那么他就要目之所及、所有的一切都翻天覆地,颠倒错乱,统统下去陪葬。
皆为虚妄
明尘收起剑,缓缓落地,打算直接把这东西拖回仙都,再做打算。
虽然距离有点远,大虫以及躲大虫里的人可能不是那么的听话,但总比让它一头扎进污秽之地深处无影无踪来得好。
正要动手,忽见曲复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从大虫里面出来了。
他头发凌乱,嘴角沾着血迹,冷冷地看着明尘。
“你想救人?很想救他?”曲复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后背紧紧挨着那肥硕的躯壳,随时准备往回躲,不给明尘一丁点可趁之机。
他不无讥诮道:“仙都谁见了都得恭恭敬敬的天生灵物,渡劫十一次的上仙,却奈何不了我一个小小的医仙,实在可笑。”
明尘眉梢微抬,不急不缓地回敬道:“你也配称医仙?”
曲复怔了怔,接着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突然笑起来:“不配,自然不配。救人无数的神仙葬身口腹,而我这个杀人如麻的却以医证道,飞升仙都,快活了成百上千年!瞎子,都是瞎子!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都是狗屁!!”
他疯疯癫癫地甩着紫色的袖袍,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须臾,又倏地收住了笑声,眉头紧蹙起来,流露出压得人透不过气来的深重绝望,嘶哑地开口道:“如果你有能够找回肉身灵芝魂魄的办法,我就把他放了。”
本以为自己杀了这么多人,对所有的一切早该无动于衷,剩下的只有满怀恨意的执念。然而时隔千年,再一次说出“肉身灵芝”四个字时,他感觉到脸颊上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流了下来,一点点渗进唇缝里。
很苦很苦。
“肉身灵芝?”明尘稍作思忖,明白过来,神色略微叹惋地看了曲复一眼,轻声道,“节哀。”
随后毫不犹豫一剑砍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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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一道黑色的影子在茫茫白雾里飞快地奔跑,又长又软的辫子随着奔跑一颠一颠地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