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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倒
◎“他把你惹哭了?”◎
霜月不知几时东沉, 天星也渐渐隐去,眼见着天就要亮了。
林风致蹑手蹑脚地溜出了凌少歌的楼阁,反身轻轻带上殿门, 总算是长吁了一口气。屋外凉风带来阵阵惬意,让她瞬间轻松。
她发誓,下次绝不能再和祁怀舟以及凌少歌三个人呆在一间屋子里了,那气氛……好好的美酒都让她喝得食不知味。本来饮酒是为了庆祝他们结盟, 结果只有她一个人满心澎湃, 那两位依旧针锋相对, 不用说话,只用眼神就能让大殿结冰,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多呆。
还是外头舒服, 林风致展臂抻了抻身体, 舒展着筋骨往外走。
凌少歌这随身洞府大得很,阁外美景幽致, 在月光之下别有风光, 倒也值得一赏, 只是走了几步, 林风致忽然驻足。
前头湖畔的怪石旁, 站着远眺湖面的顾清崖。地上白雾浅起, 两只仙鹤单脚而立,就睡在顾清崖身边,衬着这片近湖远山, 一切朦朦胧胧的,如同一幅墨画。
林风致不再向前走, 一来她不愿打破眼前这静谧的画面, 二来她也不愿窥探他人心境, 是以只看了两眼,便果断转身往回。
“既然来了,为何不上前?”
她转身之际,听到身后传来的温和声音。顾清崖都开口了,她要装成没听到也太失礼了,故便笑着转身,边走边道:“我怕打扰顾上神。”
“不妨事,我也只是在这里略站站。”顾清崖淡道。
林风致离他三步处停下,与他同望湖面,心道眼前这位到底是顾清崖还是顾清渊?
“今天,是顾清渊的生忌。”顾清崖倏尔开口。
听到这个名字,林风致心头一跳,不知该接什么茬。
她可分不清顾清崖和顾清渊,回头再像上回那样被顾清渊装的顾清崖给骗了,可就让人头疼了。
“本不该向你提及这些,但如今知道这个名字的人甚少。今日既是他的生忌,就容我放肆一回吧。”顾清崖续道,他的脸庞在晦暗不清的光线中看不清晰,只有声音,一如往常的动听,“我这个弟弟学我是非常像的,寻常人根本分辨不出,你会着他的道不足为奇,他性子顽劣不堪,先前惊扰了你,我代他向你道歉。”
又道歉?
林风致这回不论顾清崖说什么,都不接这个话头,只讪讪两声,敷衍般道:“玩笑而已,上神言重。”
好在顾清崖并不介意她的态度,察觉她无意探究,便也不再继续,只随口道:“与上神相识数年,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士。”
“我出生于一个靠海的小渔村,父亲亲友都是普通人,靠打鱼为生,并无特别。”林风致囫囵回道。
哪想就这一句话,倒叫顾清崖转过头来,一双清冽的眼眸如同霜月般明亮。
“小渔村?那你我很像。”他温声讲述道,声音如烟似尘,也不知是说给林风致,还是说给自己听,“我出生于横云山脚下的凡人村落,家中以打猎为生,日子过得清贫却也和乐。父母膝下只得我与顾清渊一双孪生子,我与他前后脚落脚,只虚长他一个时辰,便成了兄长。虽然我们生得一模一样,但性子却截然相反。我为长兄,自有照顾家中的责任,是以从小到大都力持稳重。他就不同了,顽皮不堪,听我母亲说就连出生的哭声都比我响亮几分。”
说到此处,他微微一笑,似乎想起什么愉快的事来。
林风致听到此处,已从最初的随意敷衍渐渐变得认真。
这些轻描淡写的话语,勾勒出平静安宁却充满温情的凡间生活,修仙久了,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那样的温情,就好像……好像她的故乡浮鲸岛。
她也曾经有过那样充满温情的生活。
“长大一点,他就是混世魔王,上树下水招猫逗狗四处惹祸,每回都要我替他善后。我也就比他大那么一个时辰而已,自己都还是半大的孩子,被他气急了就和他打架,滚到泥水里,用咬牙,用指甲抠,最后都被父亲罚跪院子里。”他继续说着,“说起来,他有些像凌少歌,都是爱惹事生非的性子。”
林风致想像了一下顾清崖和人,尤其是和凌少歌肉搏的模样,有些想笑。
“但他对我也好,外头得了什么好处,第一个想的都是我。他人机灵,嘴甜,会讨人喜欢,常常会从村外过客的手里讨些糖果碎钱,从来都记着分我一半。”顾清崖回忆起顾清渊,“那时家中虽穷,但日子好似也没那么难过,一直到后来,浮沧山外出收徒的仙人路过我们村,遇到了我和顾清渊。”
他和顾清渊的资质都很好,属于万中无一的那种,两个人都被浮沧山的仙人相中,希望能带回宗门收为弟子。
本来对于凡人而言,能被仙人看中收为弟子是件无上荣光之事,尤其相中他们的还是浮沧山,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但对于他们家来说,却是件忧喜掺半的事。
“那年我们十三岁,家中还有年事已高的祖父祖母,可我父亲却在狩猎之时摔折了腿,母亲又体弱多病,凡人之家不能没有顶梁柱,天地人伦亦以孝为先,父亲坚决不同意让我与弟弟同时入山修行。我和他需要有一个人留在家中尽孝。”
离凡入仙,需要放弃凡间种种,即便可以归家探望,远隔千里,十年都难得一见,若有那子嗣繁盛的大家族,自以儿孙入仙为荣,但他们是普通人家,撑门立户的就只有他们两人。
“修仙入道从此不凡,这是很多凡人梦寐以求的机会,我们亦不例外。”顾清崖道,“但摆在我们面前只有一条路,我和他之中只有一个人能去。”
不知怎地,林风致忽然想到封默。
对凡人而言,长生不死、呼风唤雨……大抵是充满诱惑的。
“我提意抓阄,却被顾清渊拒绝了,他……主动放弃了这个机会,亦或说,他把机会让给了我,代替我留在家中侍奉双亲。”顾清崖看着雾气茫茫的水面,笑意就像天际的霜月,渐渐隐落,“我们争执过,互不相让,最终是我父亲拿了主意,将我送去浮沧山。临别那日,我骂他蠢,他却笑嘻嘻地和我说……说……”
“阿兄,你自去好生修行,先替我探着路,待到我替二老养老送终,你再来接我。凭我的能耐,一定可以追上你的!”顾清渊笑着和他这么说。
那时他信了顾清渊的话,心道人生不过百载,待到父母终老,顾清渊也正值壮年,他天赋出众必定可以迎头赶上。
“就这般想着,我去了浮沧山。”顾清崖道。
林风致便想起凌少歌说过的话,他说顾清渊已经死了,莫非是在顾清崖修行期间遭遇不测?兄弟间的誓言最终未能兑现?
“那……后来呢?”她小心翼翼问道。
顾清崖却倏地握紧双拳,不答只问:“秋上神,你可知道亲族尽丧的滋味。”
只这一句话,便叫林风致如遭雷殛震立当下,化作木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