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紧追不舍,提剑割断完颜烈的辫发,剑刃擦过他耳间的金环,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是你?”完颜烈借着雪光看清陆恒的脸,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用不太熟练的中原话道,“陆恒,我佩服你的勇气,却不认可你的愚蠢,你既然敢来刺杀我,就乖乖地把脑袋留在这里吧!”
陆恒纵身跃起,轻盈得像一只振翅yu飞的雪鸮,轻薄的剑刃划破空气,转瞬便贴近完颜烈的喉咙。
他冷冷地盯着完颜烈的脸,像在打量一个si人:“该掉脑袋的是你,不是我。”
千钧一发之际,完颜烈倒退半步,勉强躲过陆恒的袭击,颈间却赫然出现一道血线。
他被陆恒的态度激怒,狂吼一声,拒绝手下的帮助,抄起长槊冲向对方。
一时之间,火焰飘荡,雪粒乱飞,方寸大小的地方变得无b热闹——
完颜烈虽然力大无穷,身手却不够敏捷,被陆恒像耍弄老鼠似的逗过来引过去,接连砸断几根柱子,踢翻两个火盆,愣是没能碰到他的衣角。
陆恒带着的二十多个si士也采用跟他一样的路数,时不时飞出一把暗器,带着那些金兵在附近兜圈子,竭力拖延时间。
须臾,不远处的几个营帐升起滚滚浓烟,许多金兵慌乱地大喊道:“着火啦!快救火啊!”
紧接着,数十丈开外的地方火光冲天,粮仓熊熊燃烧起来,红se的大火照得黑夜如同白昼,也照出完颜烈黑如锅底的脸。
完颜烈意识到自己上了陆恒的当,不再讲战场上的规矩,示意手下们一齐上阵,高声道:“把他给我拦下来!我要亲手扒掉他的皮,喝他的血,吃他的r0u!”
陆恒左推右挡,全力迎敌,时不时还要替受困的同袍解围,t力像泼到沙漠里的水一样迅速流失。
他眼看着同伴们一个个倒下,气血瘀阻,呼x1急促,挥剑的动作也变得不再灵敏。
这时,一支响箭直冲霄汉,箭声呼啸,穿云裂石。
陆恒知道这意味着魏玄已经得救,jg神一振,立刻下令撤退:“快走!”
“哪里跑?”完颜烈杀红了眼,抢过手下的弓箭,朝陆恒的后背连放三箭。
他的箭术不jg,前两支箭都失了准头,第三支箭却扎进陆恒的右臂,溅起一蓬血花。
陆恒痛哼一声,步履不停,徒手掰断箭杆,任由鲜血顺着手臂“滴滴答答”流向肘部,掩护同袍撤退。
忽然,一个以黑布蒙面的男人拦在陆恒面前。
“陆……”完颜烈见状大喜,险些叫破陆景铭的身份,话到嘴边又反应过来,急忙改口,“陆恒,今天你就算长出翅膀,也别想从我这里飞出去!快抓住他!”
陆恒疑惑地和蒙面人对视,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感觉到一gu凛然的杀气从对面袭来,仓促间抬手抵挡。
只听“呛啷”一声,右手的宝剑被对方的巨力震得脱手而出,飞出一丈之远,虎口直接裂开,臂上的伤口更是疼痛难忍。
陆恒弯腰躲过杀招,快走两步,打算把剑捡回来,宝剑却被一只脚挑到半空中,踢向完颜烈的方向。
几个膀大腰圆的金兵狞笑着围住他,摩拳擦掌,跃跃yu试,似乎已经想出一千种nve杀他的手段。
雪越下越大。
洁白无瑕的雪花轻柔地亲吻陆恒的鬓发,停留在乌黑的睫毛上,不过片刻,便化为晶莹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呼出的浊气变成白雾,向四周弥漫。
他透过稀薄的雾气,看清蒙面人的眼睛——
里面充斥着刻骨的厌恶。
那种厌恶,并不陌生。
陆恒脑海中闪过惊雷,眼睁睁看着蒙面人的剑尖刺向心口,却无力躲避。
有人从旁边冲出,把自己的剑塞到他手里,替他挡下这一剑,叫道:“小陆大人,快跑啊!”
陆恒骤然回神,看清那人正是之前担心被他连累的士兵,动了动嘴唇,问:“为什么要救我?”
那人x口鲜血直流,却忍痛抓住锋利的剑刃,为陆恒争取逃走的时间,惨笑道:“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边关不能没有您,百姓也、也不能没有您……”
他圆睁双目,愤恨地瞪着置他于si地的凶手,在冰天雪地里停止了呼x1。
陆恒紧咬牙关,用左手握紧带着同袍t温的铁剑,吃力地和蒙面人过了几招,觑了个空隙,低头冲出包围。
牧原带人前来接应,撒出一把带有剧毒的暗器,趁乱拉他上马,绝尘而去。
陆恒坐在牧原身后,顾不上喘气,焦急地问道:“陛下还好吗?大师兄呢?还剩下多少人?”
牧原沉默片刻,如实回答:“陛下……不太好,他的手筋断了,因着耽搁的时间过久,已经接不回去,身上全是伤,双腿……待会儿你自己看吧……大师兄只受了轻伤,我粗略点了点,还剩五六十人。”
陆恒点了点头,闭目调息,心里乱得厉害。
他们连奔了三十里地,越过冰河,远远甩开金兵,在一片荒林中歇脚休整。
陆恒马不停蹄地赶到昏迷的魏玄身边,见他躺在g草上,面容枯槁,满身wuhui,连忙解下腰间的水袋,打sh衣袖,为他擦拭脸庞。
陆恒想到牧原yu言又止的样子,轻手轻脚地卷起魏玄的k腿,脸se像见了鬼似的忽青忽白。
昔日强健有力的双腿已经被冰水泡坏,大片皮r0u浮肿溃烂,有些地方甚至看得到森森白骨。
魏玄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的寿元还剩多少,都成了未知数。
魏玄从噩梦中醒来,茫然地看了看陆恒,又左右环顾了一圈,在将士们不约而同地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已经挣脱牢笼,逃出生天。
他想起白日所受的屈辱,脸上y云密布,嘶哑着嗓子下令:“来人……杀了他……杀了他!”
魏玄虽然抬不起手臂,但所有人都看得明白,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gg地盯着陆恒。
不过,没有一个人听从他的命令。
五十多个铁骨铮铮的男人笔直地跪在地上,像一座座jg铁铸就的雕像。
他们沉默地望着为之出生入si的陛下,望着曾经高高在上、一言九鼎的神明,用目光诉说着内心的不满与愤怒。
魏玄察觉到不对,呼x1着冰冷的空气,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你们……你们打算抗命吗?”他正准备拿出皇权压制这些将士,想起都城已经沦陷,三皇子又远在千里之外,气焰不自觉地减弱了几分,却拉不下脸,只能强撑着和他们僵持。
陆恒低着头,一声不吭。
他已经猜出蒙面人的身份,也知道魏玄沦落到这般田地,和陆景铭脱不开g系,虽然早就与那人断绝父子关系,也没什么父子情分,还是被沉重的负罪感压得透不过气。
老话说——父债子偿。
魏玄贵为九五之尊,却受到这样残酷的折辱,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拒于城外,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无论是泄愤,还是依照国法治罪,他都没什么话好说。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si寂中,牧原打破僵局,笑道:“陛下是希望我们杀了完颜烈吧?您放心,我们与金贼势不两立,早晚掀了他们的老巢,砍了完颜烈的脑袋!”
魏玄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只得忍气吞声,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闭目养神。
牧原拉起陆恒,推他到避风处,低声劝道:“你又不是读书人,别在这个时候犯什么愚忠的毛病。咱们拼si拼活地把他捞出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说的话也太让人寒心了吧?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救……”
陆恒摇头道:“三师兄放心,我不会犯傻,我看……他已经没多少日子了……趁他还活着,早日把局势稳定下来,才是当前的重中之重,为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忍。”
陆恒和牧原交谈了几句,倚着枯木坐下,忍痛拔出残留在右臂中的箭头,潦草包扎好伤口。
或许是因为心绪不佳,箭伤变得疼痛难忍,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白瓷瓶,摩挲两下又塞回去,如此反复,熬到天se发白终于撑不住,拔出瓶口的红布。
江宝嫦给的十五颗止疼药,只剩下最后两颗。
陆恒倒出一颗,像吃什么甜丝丝的糖块似的,含在舌尖慢慢抿开,舍不得吞下。
直到药丸完全融化,他才噙着又苦又涩的唾ye,闭上双眼。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天亮时分,陆恒把昏迷不醒的魏玄送回关城,连一刻都不敢耽搁,火速请军医过来诊脉。
俞献近距离看到魏玄的惨状,声泪俱下,五内如焚,要不是形势紧张,还有无数大小事务亟待他处理,真恨不得自刎以谢罪。
军医把了半晌的脉,在陆恒的协助下,将魏玄的衣物除去,对着瘦骨嶙峋、伤痕累累的身躯连连摇头,yu言又止。
陆恒使几个还算老实的小太监为魏玄擦身更衣,把军医请到帐外,和俞献对视一眼,问道:“陛下的伤势究竟如何?还请医师明言。”
军医重重叹了口气,道:“陛下的身子骨本就虚弱,落到金贼手中之后受惊过度,龙t受损,又连着在冰水里泡了几十天,寒气攻心,就算大罗金仙在世,也是束手无策啊……”
俞献诧异道:“陛下被俘之前,一直身强t健,何来‘虚弱’之说?”
军医的表情变得讪讪的,没好意思直说。
陆恒猜出魏玄早就被酒se掏空了身子,只剩一副空架子,这才如此不堪一击,轻咳一声,问:“以医师之见,陛下还有多少日子?”
俞献无法接受魏玄不久于人世的事实,焦急地拽住军医的衣袖,低声道:“你如实告诉我们,陛下还能撑多久?三年?两年?”
军医连连摇头,伸出三根手指,在二人面前晃了晃,转瞬就缩回袖子里,作揖道:“或许是在下医术不jg,二位大人不妨再请别的医官过来看看。”
俞献的右手无力地垂下,视线转向陆恒,咧了咧嘴,还没露出苦笑,眼泪先流了下来。
魏玄的寿命,只剩三个月。
这么短暂的时间,够做什么?
陆恒已有心理准备,因此并没有像俞献一样失态。
他把俞献拉到旁边的营帐中,屏退众人,低声道:“大人,陛下在路上醒过一回,对我昨日的所作所为怒不可遏,恨不得立时杀了我,我想他看见大人,也不会有什么好脸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