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空无一人的园子里,谢慈本不奢望有人能恰好经过,他低头望着横贯了整个轮子的裂缝,陷入了沉思。
一片石榴红的衣角恰在此刻出现在长廊的另一头,芙蕖脚下没发出任何声音,谢慈余光一闪,瞬间觉得比木轮车坏掉还要更麻烦的事情出现了。
芙蕖站在他身后,托着两侧的扶手,用力将车撤了下来,谢慈避之不及,一个“别——”字还掐在喉咙里,车轮重重落地,轮子以原本的裂缝为中心,迅速向四方裂开,发出一声刺耳的碎裂声,轮子塌了一半,勉强还支撑着车身和人的重量,但再也经不起别的摧残了。
芙蕖也呆了:“你别动!”
她弯身查看了一下轮子的受力,说:“你等我,我找东西挪你下来。”
谢慈便见她一路小跑远去了。
芙蕖这一去,谢慈以为她很快会回,可没想到,半个多时辰也不见回转。
一个时辰过去,日头都走到西边了,染了漫天绚烂的云霞。
陈宝愈出现了:“你还赏景呢?你女人跑了!”
谢慈:“……什么?”
陈宝愈走到他面前,道:“你的女人,半个多时辰前,到马厩牵了马,自己一个人出城,往南边去了……难道不是你允准的?哎等等,你这轮子是怎么回事?”
谢慈一侧脸:“你家动东西,你问我是怎么回事?在下长得也不似那般肥肠满脑以至于压坏你们家椅子吧?”
陈宝愈退后一步:“你等等,我去给你换新的。”
谢慈便目送他也离去了。
又是一个时辰,金乌西沉,谢慈早想明白了,那死丫头反复无常的性格是真的,可她并非真的不想去扬州,而是不想受他的牵制。她想一个人去。
混账东西还跟他耍起心眼来了。
陈宝愈这一去迟迟未归,谢慈怀疑他不是去换新的,而是找人现做了个新的。
果然,天刚擦黑的时候,陈宝愈推着新车回来,打磨平滑的木板上,还有些细碎的木屑没有扫干净。
谢慈嘴上不说,但一个两个都记在心里了。
陈宝愈脸上笑得灿烂,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慈忽然拍了拍陈宝愈落在自己肩上的手。
陈宝愈动作一顿,停下来,细听他要说什么。
谢慈问道:“我听说有一种药,服用之后会让人的气血有亏,日渐虚弱,但并不伤及根本,停药之后便会一如常人,我知道从前宫里有,你没有没有办法弄到方子。”
陈宝愈道:“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当年武宗后宫的那些女人们搞出来的。咱们那位武宗陛下是军中出身,不仅行事一股子莽汉的气质,房事也是。那群娇滴滴的贵女们哪受得了这个,此药便在后宫中流传开,都学会了装病避宠。”
陈宝愈说起那些荒唐事儿,直摇头,道:“先帝登基后,将宫中的此药尽数销毁,绝了女人们玩的欺君把戏。那是禁药,现在基本不常见了。”
谢慈道:“不常见,那就是还有。”
陈宝愈说:“有是有,我可以想办法给你打听。”
谢慈点头:“多谢。”
陈宝愈没问他要干什么,总之是有戏看了。
芙蕖诓了谢慈一把,没用他的人,独自跑出了扬州,一路未曾歇脚,跑出了五十里山路,才停下,在镇子上借宿一宿,顺便仔细研究从扬州一路往徽州的路。
谁料这一打听,便打听到了一桩奇闻怪谈。
传言扬州郊外近些日子不太平。
起因是农户赶在外面散养的白鹅不见了,等找到时,白鹅颈部一道豁口,一口肉也没少,只是放了全身的血。第二日,又少了一只鹅,也是以同样的方式放血而亡。
那伤口一看便是人为用利器割断的,农户气急败坏,发誓要找到那偷鹅的贼,于是喊上了全村的伙计,带着棍棒一起去逮贼。
出事就出在这上头了。
几个去逮贼的大小伙子气势汹汹的去了,却一个个风言风语的回来了,说什么山上也夜里有吃人的妖怪,是个小姑娘,脸比月亮还要苍白,嘴唇比血还要红,抓着白鹅的脖子,生饮鲜血,还长着一对白森森的獠牙。
那几个小伙子恍惚了约有一整天。
芙蕖一听便知道是姚氏那小女儿放出来吓人了,白合存上京竟然还把她带在身边。
那女儿是个关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丫头,活到十一岁,连生人都没见过。
翌日清晨,芙蕖在村里外面的大树下,找到几个凑在一起纳鞋底的妇人,她们最能聊这些稀奇古怪的闲话,芙蕖捧着一筐果干混进去,不消半个时辰,就套出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他们在扬州城郊外那偏贵人的别庄附近转悠,那个女孩露面是在一条竹林小道中。
芙蕖不知自己到的算不算及时,与银花照夜楼那群杀手抢人,可不轻松。她能打听到的,人家一定也能打听到。芙蕖趁夜,往郊外的竹林小道上寻去。
又是一个满月夜。
芙蕖骑马在泥土路上仔细查探,勒马停下时,面前缓缓落下一片竹叶,打着旋儿,无风自动。
伸手接了这片竹叶,芙蕖借着月色,仰头看去。
高高的竹节上,有漫天无数的竹叶,正脱离了竹竿,纷纷扬扬似雪片似的,飘落下来。
对银花照夜楼稍微了解一二的人,便会知晓他们这是在警告行人,莫要靠近。
芙蕖霎时心凉了半截,不理会什么警告,纵马便冲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