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孩子他保护的真好。
诚如皇上所说,他一心想当个仁君,他登基至今,无论前朝时局如何暗潮汹涌,他手上从未沾过一滴血。
该死的人都死在谢慈手里。
所有吃了苦头受了查办的人,都视谢慈为眼中钉,肉中刺。
皇上是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身上一点戾气也不沾。
谢慈岂能不知皇上心中噼里啪啦的算盘,他一直想着再等等,等孩子长大了,迟早有不再用他的一天,可眼下的情势是皇上想用他到死。
谢慈对皇上道:“陛下,臣会死的比您早。”
是旁人听不懂的意思,只皇上能懂。
皇上有些勉强的笑:“不会的,我们家有短命的根在,朕的父亲祖父都没活六十,等将来朕有了储君,还得请您当他的老师呢!”
……
皇上不仅想用他到死,还想把他用死。
谢慈先移开目光,看向满宫的疮痍,说:“皇上及时安排人打扫吧,等血迹干涸,便不好清理了。”
他走出宫门,看到了守在外面密密麻麻的学子,消息早就传出来了。
栾深也在等他。
谢慈环顾那些或天真或热切的目光。
栾深上前迎了他两步。
谢慈道:“劳你奔波。”
栾深苦笑:“能令天下学子降心俯首的本事,我可没有,是季大人今日出山了。”
谢慈点了点头,然后在下一个瞬间,唇角溢出了暗红的血,毫无预兆的栽了下去。
栾深心里一慌,伸手接了一半,却见面前一席绯红抢了过来。
许是那气势太慑人了,栾深下意识松手后退。
芙蕖撑着谢慈的后肩,目光沉默犀利。
栾深向一侧等候的下人招手:“我的车!”
谢慈是被栾深的车送回府里的。
他双目紧闭,气息也很微弱,几乎摸不着,芙蕖在车上探了几次他的鼻息,最终握紧了他的手,两个人的手一个塞一个冰凉,像两个冰块碰撞在一次,彼此起不到任何安抚的作用。
谢府门前八盏琉璃灯都落满了灰尘。
车进了府门,人被抬进了正堂中。
谢府中下人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唯有吉照和竹安一如往常,烧水煎药得心应手,一点也不耽搁。
芙蕖蹙眉刚解下床头的帷帐,忽地,安静躺着的人动作极其利索的坐了起来。
谢慈掀开了身上刚搭的薄被,竹安手中捧着滚热的毛巾,停步在脚踏前,见了此景也端的住,看上去比乍然一惊的芙蕖冷静多了。
谢慈:“纸、笔。”
竹安放下毛巾交到芙蕖的手中,转身一张小几端上了踏,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谢慈提笔,写的是折子。
上书称自己一身沉疴,命不多时,请皇上宽仁,允他乞骸回乡。
谢慈将笔迹晾干后封了起来,递给下边的人,说:“不急,两日后送至驸马手中,请他替我在大朝会上呈递。”
芙蕖有些恍惚:“你……要辞官?”
谢慈“嗯”了一声,说:“要辞。”他拉了芙蕖的手,道:“你今日话格外少。”
芙蕖被他拉得整个人都伏在了榻上,靠着引枕,一半的帐幔在她身后垂了下来,半遮半掩的挡住了他们的上班身。
芙蕖说:“我感受到了那种日薄西山的暮气,天要黑了……你众目睽睽之下猝然栽倒,是装的。你说要辞官,是不是意味着一切快要结束了。”
谢慈勾缠着她的三千青丝:“快了。”
他说:“皇上不会轻易准奏,必然会拖延一段时日,足够我处理剩下的尾巴了。”
芙蕖往他的身上靠紧了些,不说话。
那就意味着,解蛊要准备开始了。
谢慈手下不知从哪摸出一只糖梅,塞进了芙蕖的嘴里。
芙蕖齿尖一尝到熟悉的味道,想也不想就叼走了。
谢慈对她说:“你不懂朝局,不用跟着我一起操心,在府里养着吧,等来年开春,一切就都结束了。”
芙蕖乖巧的说好。
谢慈把被子搭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