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你是纪嵘?”
纪嵘颔首,说是,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又道:“放心,我那不靠谱的哥哥刚荣升了指挥使,现在杂务缠身,没空到你们面前来招烦。”
芙蕖安下了心。
明镜司的变动她没心情管,所以也不多问,行了谢礼后,便钻回车里,与明镜司中人一起上路。
谢慈躺在马车的衾被中,一只手绵软无力地露在外面,叫身下的狐毛一衬,显得更加苍白。
人死了三天也就这种青白了。
芙蕖心里不舒服,捞过那只手,用力的揉搓着。
前几日喂人参,喂出了问题,芙蕖吃了教训,不敢再胡来,这两日,没特意折腾,谢慈的命却一直维持着微弱的呼吸,既命悬一线,又如此稳定。
芙蕖揉了很久,把自己的手都揉红了,也没从谢慈的身上感受到半分温度。
她累了,就躺下,贴着谢慈的耳畔,在骨碌碌的行车中,问道:“你做梦了吗?梦到了什么?”
谢慈不回答。
芙蕖便给他的脸蒙上被子,怔怔的盯了片刻,忽然又觉得这样不吉利,赶紧抓了下来。
她时不时会伸手去拨开谢慈的眼睑,查看里面藏着的瞳仁,像黑葡萄一眼,幽沉,但是没有光。
——我怎么舍得挖掉你的眼睛呢?
假如他真的死了……
芙蕖确实想过要从他身上留下点什么,但是终究想想便罢,是舍不得的。
芙蕖靠着他自言自语:“你不肯说,那我来说吧,我做个了梦,连续两天都是同一个梦,你想必猜不到……是个噩梦……我梦到啊,你我来世再相遇,你顶着两个血淋淋的窟窿来抓我,要我把眼睛还给你。你提着刀追杀了我整个四季,从海棠花开到风雪载途……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挖你眼睛的,我怕来世你找我算账。”
“等来世我们都做平凡人家的儿女,也托生在扬州吧,时下男子议亲娶妻多在弱冠之年,订下的妻子却都是及笄的豆蔻年华,我不能和你一块下去,我得比你小上几岁,才能赶上议亲的缘分。”
“五年,还是七年?你觉得我什么时候下去找你合适?”
“其实我觉得七年略久了些,今世你就比我大七岁,我们互相等的都有些久。”
……
车窗外,纪嵘一个习武之人,耳力灵敏,再加之芙蕖完全没有压低声音,想来也是不在意旁人听见。纪嵘忍不住敲了敲车窗,说:“你也真是闲的没边了,成天就寻思这些东西?”
芙蕖不嘟囔了,片刻后,才冷声冷语道:“你管得着吗。”
他们走到扬州的时候。
芙蕖以鼓瑟令召来的人早就得了吩咐,一直候着,两方人马汇合,于是加快了速度往南疆赶去。
先行的人马早已到了南疆,按照芙蕖信中的吩咐,找到了那间她曾经住过的吊脚楼,将屋里屋外清扫了一番,打理干净,铺上了软绵的床褥。
芙蕖一行人到时,正好免了多余的折腾。
南疆这个地方,确是好山好水,林深茂密,终年散不开的云雾罩在头顶,严冬虽湿润但却不冷。
纪嵘帮忙把谢慈弄进了屋里的床上安置好,芙蕖倒不好意思撵他出去了,但此行来的人太多,一座小小的吊脚楼定是装不下。
像找住处这样的小事,明镜司的人做起来得心应手,一点也不为难,省了芙蕖的费心。
南疆忽然来了这么多外人,第一时间惊动了此地部落的巫医。
大巫医带着人前来查看,见到这座吊脚楼里重新有了烟火,猜到有可能是故人,警惕之心便散去了大半,芙蕖请了大巫医进门,很有些恭敬的意思。
——“您就算不来,我也一定会去拜访您的。”
巫医已经满头白发,据芙蕖所知,她的年纪已经过了百岁,但仍耳聪目明,道“好孩子,不必寒暄,多年不见,你重返故地,是不是仍旧为了那身中凤髓的人。”
芙蕖点头只说了一句是,便再无多余的话,带着巫医进屋瞧了一眼谢慈。
她这回就是为着找巫医而来。
出自南疆的蛊毒,没有人比巫医更能了解其中的药理。
巫医上手一探,便知其中深浅,露出几分惊讶之色:“解了?”
芙蕖道:“是解了……但也快死了。”
巫医说:“那是自然,凤髓傍着他的肉身活了十余年,早已成了互相依附的存在,强行解蛊,乍一引出,他的身体怎么可能受得了。”
芙蕖艰难的问:“可是我该如何呢?再塞回去是决计不可能的了。”
巫医安抚道:“先吊着命,容我想想办法。”
芙蕖追问:“如何用药?”
她将人参服用后的凶险告知了巫医。
巫医皱眉告诫:“凤髓之毒入体便能扭转人的体质,他本就热毒攻心,五脏六腑时时犹如烈火焚烧,你再给他服用温补的圣药,于他而言,自然是雪上加霜。”
原是她把药性搞错了。
芙蕖守着谢慈,心里很有些懊恼自责。
晚些时候,巫医命弟子送了些银花,熬了一碗灌下去,又过了片刻,巫医又收集了一些难得的石斛,叮嘱芙蕖收好,单味服用也可,配药也可。